帶孩子融入難民與動物正義的社會議題《天堂動物園》
12月
05
2017
天堂動物園(飛人集社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415次瀏覽
謝鴻文(特約評論人)

讓我們先來思考一個問題﹕兒童劇的主題只能是童話般甜美夢幻,結局光明圓滿,歌頌世界美好的樣貌嗎?我從來不認為這應該是兒童劇創作單一的樣貌,相反的,我向來主張兒童劇創作必須帶領現代的孩子走出溫室,去看見世界更多真實的、黑暗的、醜陋的、殘酷的樣貌,並從這種暗黑負面樣貌中,引發思考警醒自己擁有的幸與不幸。主題意識的逾越,不要把孩子輕忽小看,慎重地想與他們平起平坐討論更深沉的議題,是兒童劇創作者應該充實壯大起來的勇氣與責任。

秉持觀念,欣賞飛人集社劇團《天堂動物園》就是一次感動與驚喜震撼的經驗。因為這齣戲的故事,觸碰到了難民、動物正義等當今全世界關注的議題,也許有人會覺得離台灣的孩子有些遙遠,卻不代表我們的孩子就不需要去理解思索這議題。台灣人無知與狹隘的國際觀,就是這樣從自我畫限開始的。現在已是一個全球化的時代,所有地球上發生的問題,勢必圍繞著我們,我們不能不面對。

當我們一走進劇場,看見舞台上四位演員已經就位,以閒話家常的身體姿態,無聲表演著。這場面看似還未正式開演前的準備中,然而卻又真實地顯現在生活日常中,我們對任何議題不都是這般閒聊拉扯著;而日常秩序的破壞,往往就是問題與災難的開端。更有意思的還有舞台另一側,置放了一台電視,正播映著新聞,電視與新聞是傳播的媒介,饒富意味的再次告訴我們,全球化時代,透過媒體影像傳播影響牽動,世界當下是沒有邊界的,有邊界阻隔的其實是人心,人心的接受與不接受,才是邊界。

一旦如此理解,更容易想像走入戲中意圖建構的世界--Utopiazoo,字首的Utopia即烏托邦之意,富有理想與浪漫色彩的和平境地,也是虛擬的「天堂動物園」所在,寄寓著人類的美好想望,亦彷彿遙遠不存在似的虛幻。然而Utopiazoo接下來卻又成為電視新聞報導的對象,銀幕上的播報顯影,對照著舞台另一側的桌面偶與物件投影,包括Utopiazoo和動物的地貌與物景,流光幻象,影影綽綽的淡出淡入,災難的恐怖、慌亂、哀傷、悲愁等情緒也交錯遞出。新聞做為一種紀實的敘事體裁,和戲劇的虛擬假定特質,於此巧妙又富深意的融合在一起,真真假假的形塑出這部作品的內涵。

雖然有抑鬱的情緒瀰漫,但編導並未讓這股氣氛自始至終籠罩著,有時也見詼諧幽默的手法,輕鬆地處理著動物逃難的過程及其心理,例如袋狼、長毛驢、Okapia和小野馬四隻動物要一起泡一小盆溫泉,從推擠到交替互讓,帶點逗趣滑稽的動作,最後即使都只能是一隻腳浸在溫泉水中,可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扶持後的滿足,隱隱約約也流露出挪亞方舟般的寓言況味。或如體型玲瓏小巧的犰狳,用執頭偶方式表演,偶的造形製作甚寫實可愛,也可以靈活捲曲如球,牠在面對其他動物入境,有被侵略的不安恐懼感,當牠幾分搞笑式的表演瞬間縮成球狀自我保護時,似乎就讓我們窺見了牠的心無可跨越的邊界。

值得一提的是小野馬在這齣戲裡的設定,當牠從受難的野馬國逃出,起初來到異地,受到排擠、嘲諷和恐懼,小野馬失去了牠天性的「野」,或者說刻意隱藏、消磨掉「野」,泯除差異性,貢獻證明自己的無害與能力,才能試圖讓其他動物欣然接受與包容牠的存在;無差異性的「同一」,對小野馬而言,也是一次重塑自我,利己利他的行動吧,並因此換得牠應得的動物權/人權(四隻動物分別由真人演員戴頭套偶演出,已暗喻著用動物鑑人),以及尊嚴。這個過程的啟示,不免有政治意涵,更加證明這齣戲扣合著時代與社會的苦心著力。

用美國社會學家努斯鮑姆(Martha C. Nussbaum)《正義的界限﹕殘障、全球正義與動物正義》一書的話來詮釋,小野馬的行動,可視為牠的「能力途徑」(the capbilites appctrine)--它是一種基本應得的權力政治教條(political doctrine),努斯鮑姆指出讓各物種繁衍興盛,合宜生活在一起的「能力途徑」,包含了將正義施加於動物的直接義務;「這個途徑並不是將我們對於人類同胞的責任,以間接延伸或事後追加到動物身上。這個途徑將動物視為文體與行為者,而不只是憐憫的對象而已。」所以努斯鮑姆進一步思考動物受到壓迫與殘酷對待時的正義問題,她借用英國哲學家休謨(David Hume)的「正義環境」(Circmstances of Justic)再論述說﹕「對於動物,我們沒辦法構思出『正義環境』的良好類比;沒有以社會合作為目的的契約式論述,沒有各造具有能力、可能締結契約的條件,沒有各造『自由、平等且獨立』的環境。」努斯鮑姆的話發人深省,人類自詡為高等生物,我們和動物確實存有不可否認的不平等關係,也無法透過社會契約來建立平等;雖然如此,可是我們無可規避維繫和諧安寧的生態倫理關係,至少必須具備「憐憫的職責」(duties of compassion),按努斯鮑姆的說法,此乃讓他人產生憐憫、有所克制、約束與懲罰的職責。

欣賞兒童劇,本就是一種文化接納與美感養成的歷程。在觀賞兒童劇過程中,我也習慣會留意兒童觀眾的反應,在這齣戲演出中,雖然也看到一些孩子戲演不久就躁動不耐,但也不乏全程專注融入的孩子。不過我們也不能因為看見孩子躁動不耐,就批評認為這齣戲有問題,兒童劇固然面對於兒童,但也不應全然討巧去迎合孩子喜好,這齣戲它的勇氣實踐,也像在跨越邊界,期許能慢慢鬆動一些親子的觀念舊習,打開他們的心界,去融入與接納兒童劇內容與形式更寬闊豐美的可能。

《天堂動物園》

演出|飛人集社劇團
時間|2017/11/19 19:30
地點|台北市水源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要留下或是趕走牠們?」這是《天堂動物園》最開始與最後的提問。除了對應到時事,也展現了一個文化群體對另一個文化群體可能的態度。像是當觀眾入座彼此對看招呼,以至動物們飢渴流亡入觀眾席孩子與之的互動,個體與群體間的交流便已然發生,故事也開始發生。(黃馨儀)
11月
27
2017
如果逝去的祖先如劇中的「猴子」般忘了自己的名字,我們如何重塑我們的身分?誰會像「小鳥兒」般唱起深沉又響亮的歌聲,把我們的靈魂重新喚醒,擺脫周而復始的詛咒?
7月
25
2024
表演所留有的諸多空隙,讓「遊戲」中大量的關係實踐尚保有一些與「戲劇」的展演論述相抗衡的能量。甚至於當「戲劇」的意義能夠透過身體擴展為對於現實的注視──如雖然身處奇幻的想像,但死亡的現實注定了主角與祖父的失之交臂──時,過去與現在的交替也可以成為解構歷史記憶中認同本質的批判性立場。
7月
19
2024
《清潔日誌 No._____》無疑是一齣具有積極正面的社會戲劇,導演以「類紀實」的手法來呈現這些真實存在於社會的故事,並期許觀眾在觀看時都能夠「感同身受」所有角色的情感與生活。但也正因為這樣的演出方式,使觀者在觀看時不免會產生一種蒼白的無力感,究竟經歷過後所喚起的情感能夠改變何種現況?
7月
18
2024
烏犬劇場標榜以劇場創作作為「行動研究」,因此這個演出某種意義,是反映劇團對戰爭的研究思考,一年前即開始著手田調,半年前產出劇本,不斷進行修改;因此文本背後的史實資料相當豐富,即使取其一二稍加揭露改寫都已是現成題材,但烏犬劇場不願直書事件,堅持「戲劇轉化」,以意念、情感去「附身」穿越劇場敘事,刻意淡化事件的因果邏輯。
7月
16
2024
但是,看似符合結構驅動的同時,每個角色的對話動機和內在設定是否足夠自我成立,譬如姐夫的隨和包容度、少女的出櫃意圖,仍有「工具人」的疑慮,可能也使得角色表演不易立體。另外,關於家庭的課題,本屬難解,在此劇本中,現階段除了先揭露,是否還能有所向前邁進之地呢?
7月
11
2024
從《神去不了的世界》來看,作品並非通過再現或讓歷史主體經驗直接訴說戰爭的殘酷,而是試圖讓三位演員在敘事者與親歷者之間來回切換,透過第三人稱在現實時空中描繪故事。另一方面,他們又能隨時成為劇情裡的角色,尋找通往歷史陰影或傷口深淵的幽徑。當敘事者的情緒不斷地游移在「難以言喻、苦不堪言」到「必須述說下去」的糾結當中,從而連結那些幽暗的憂鬱過往。
7月
11
2024
此作品旨在傳達「反常即是日常,失序即是秩序」的理念,試圖證明瘋狂與理性並存。一群自認為正常的精神病患,如警察伸張正義、歌劇院天后般高歌等方式,活在自己的想像泡泡中。這些看似荒誕的行為,實則折射出角色內心的滿足與愉悅,並引發對每個人是否也生活在自己「泡泡」中的深思。
7月
03
2024
只是這也形成《內海城電波》某種詮釋上的矛盾,源於混搭拼貼下的虛構,讓內海城看似台南、卻也不完全是台南——也就是,我們會在內海城看到「所有的」台南,卻不一定是有脈絡的「全面的」台南,甚至有因果倒置的可能。杞人憂天的擔憂是:這會否造成對台南、乃至於「台南400」的認知落差?
6月
2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