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比黑洞之境《靜/止》
11月
03
2017
靜/止(國家兩廳院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40次瀏覽
王昱程(專案評論人)

我特別厭惡陰天,入秋後,臺北城不僅轉涼,還灰灰濕濕的。在雅房小間裡,日光燈管發的光和日光總是分不清楚,稍稍闔眼幾秒,會懷疑自己究竟是在房間裡還是在馬路上,還好有雨針唰地刺來。

《靜/止》在這樣的秋來到臺灣,像是來調校我懨懨而匱乏的感官。巨大的方形水漥、正中間擺放著長桌,後方是巨大的直幅投影布幕。我就坐在戲劇院一樓觀眾席的正中間,倒影果不期然只有淺淺一截,那又如何呢?當表演從日常吃食開始,我聽見層層疊疊的白噪音,一架錄影機降下,在我的位置隱約可以聽見控制它的機械聲響,但又不免懷疑只是音樂的一部分,甚至懷疑表演者行走在水漥上腳步聲、餐具與碗盤碰撞鏗鏘,究竟出自何方?巴望著表演者的手,盯著餐桌上的擺設,渴望察覺現場與投影的內容不相一致的時刻,止不住好奇。

我清楚地意識到布幕和水漥的交界處,在開始的時候,餐盤和酒杯由下而上在布幕上竄起,那是從液態的世界當中析出的物件,一個一個出離水面。在我的位置而言,舞台上最深邃之處不在於投影與倒影連綿如長卷軸,而是在交界處的那道地平線,由倒影不斷映生而出投影的幻景,當攝影機轉換方向拍攝,杯盤好像沉入水中,但實體物還在桌上,亮晃晃的。接著,餐桌被拆成三座孤島,島上的表演者躺著,均速地,一步一步踏在空氣中,螢幕上的巨大的身體像是慢動作空翻,像在太空裡;此時,耳聞風聲但沒有風,訊號的聲音也不時冷咧滴答作響,而低沉的弦樂正奏著哀戚。穿越一層層幻境,掃描著密不透風的黑暗,襯著不見光的孤寂。

巨幅投影、水中倒影和現場表演的關係不斷發生拉鋸與錯置,而其中視角的切換、視點的放大,呈現在我的意識裡,身體與物件在空間中的引力已然失去平衡,那是過去生活經驗所不曾見的失衡,時間與空間發生扭曲;巨大的質量彷彿就集中在水漥與螢幕的深邃交界處,那是愛因斯坦相對論所闡述的黑洞,時空扭曲使得,重力極大時,連光都無法逃脫,而時間之流也會變得極為緩慢。

宇宙當中,時空與引力的關係也許仍懸而未決,思忖至此,鶴田真由著淺色風衣,推著桌子走出來,高聲調地吐出話語,對著空中指指點點,像是歌唱也似瘋言,此般在優雅的視覺形象裡包裹著童趣和狂亂,不正是夢境中置換的效果嗎?她將一簍紙片扇往天空,空中又飄下更多紙片,未盡的言說沉入水中,我甚至感覺得到身邊陣陣窸窣的耳語,一波一波,在這廣陌的宇宙,這一點點的親暱感反而讓人更覺孤寂。

當然沒有人能夠控制時間,但如何「忠實地體現這個沙漏般流逝的世界」(節目冊語)?高谷史郎藉由反轉日常的度量,巧妙地控制了觀眾的時間之感。我們能夠指認絕大多數的物件和感受,舞台上的一切有點熟悉有點陌生,可以說是奇景,但也並不那麼讓人驚訝。我們聽著水聲看著電波紋、水上只有兩名舞者,布幕上卻有著三道剪影,宛如世道的虛實難辨,但也不消多言了。《靜/止》的英文名稱 ”ST/LL”,也許早就暗示著高谷史郎對聲音與畫面的設計理念,難以發音的子音組合,卻更讓人明白 ”still” 的狀態。

倏忽,舞台半空中湧現一朵巨大的雲朵,也許因為曾和煙霧雕塑家谷芙二子合作,這朵雲並不如常見煙機所噴出,雲是由水氣構成,但它讓人覺得乾燥,甚至有點毛茸茸,且久久不散。水上獨舞像極了雨中漫步的來時路,我又分不清楚了,此刻究竟身處灰濛的陰天底下還是劇場?或許我在海邊,看著浪潮進進退退,最後,一切又被那道地平線吞噬了。

《靜/止》

演出|高谷史郎
時間|2017/10/15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每一景像的轉換皆將虛實相互映照並置,彷彿不斷在提問:是否能夠穿越事物的本質看見萬物之間的關係。(鄭宜芳)
11月
08
2017
靜止,是時間的也是空間的:靜,是聲音的缺無,是時間的暫留,卻因此加強了空間存在的份量;止,是形象的不動,是空間的定位,卻因此彰顯了時間流轉的痕跡。(吳政翰)
10月
26
2017
所以,「跳舞的劉奕伶」或「脫口秀的劉奕伶」,孰真,孰假?跳舞的劉奕伶必是真,但脫口秀的劉奕伶難免假,此因寄託脫口秀形式,半實半虛,摻和調劑,無非為了逗鬧觀眾,讓觀眾享受。
7月
21
2024
作品《下一日》不單再次提出實存身體與影像身體的主體辯證,而是藉由影像之後的血肉之軀所散發的真實情感,以及繁複的動作軌跡與鏡頭裡的自我進行對話;同時更藉自導自演的手法,揭示日復一日地投入影像裡的自我是一連串自投羅網的主動行為,而非被迫而為之。
7月
17
2024
無論是因為裝置距離遠近驅動了馬達聲響與影像變化,或是從頭到尾隔層繃布觀看如水下夢境的演出,原本極少觀眾的展演所帶出的親密與秘密特質,反顯化成不可親近的幻覺,又因觀眾身體在美術館表演往往有別於制式劇場展演中來得自由,其「不可親近」的感受更加強烈。
7月
17
2024
「死亡」在不同的記憶片段中彷彿如影隨形,但展現上卻不刻意直面陳述死亡,也沒有過度濃烈的情感呈現。作品傳達的意念反而更多地直指仍活著的人,關於生活、關於遺憾、關於希望、以及想像歸來等,都是身體感官記憶運作下的片段。
7月
12
2024
以筆者臨場的感受上來述說,舞者們如同一位抽象畫家在沒有相框的畫布上揮灑一樣,將名為身體的顏料濺出邊框,時不時地透過眼神或軀幹的介入、穿梭在觀眾原本靜坐的一隅,有意無意地去抹掉第四面牆的存在,定錨沉浸式劇場的標籤與輪廓。
7月
10
2024
而今「春鬥2024」的重啟,鄭宗龍、蘇文琪與王宇光的創作某程度上來說,依舊維持了當年與時代同進退的滾動和企圖心。畢竟自疫情以來,表演藝術的進展早已改頭換面不少,從舞蹈影像所誘發的線上劇場與科技互動藝術、女性主義/平權運動所帶來的意識抬頭、藝術永續的淨零轉型,甚至是實踐研究(Practice-as-Research)的批判性反思,也進而影響了三首作品的選擇與走向
7月
04
2024
當她們面對「台灣唯一以原住民族樂舞與藝術作為基礎專業」的利基時,如何嘗試調和自身的文化慣習與族群刺激,從而通過非原住民的角度去探索、創發原住民族表演藝術的樣態,即是一個頗具張力的辯證課題。事實證明,兩齣舞作《釀 misanga'》和《ina 這樣你還會愛我嗎?》就分別開展兩條實踐路線:「仿效」與「重構」。
6月
27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