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禮榕(專案評論人)
編劇與演員的雙主線創作
以讀劇而言,《蜉光》的文本和表演完成度都很高。編劇和導演對無家者議題,想必事先做了相當程度文獻、統計資料的蒐集和消化,創作出既典型化又生動自然的無家者角色。
中年無家者——阿成,據說朋友滿天下的前營養午餐大亨;女性無家者——趙慈,患有精神疾病的開朗受暴婦女;青年無家者——張文,父母車禍雙亡頓失所依的青少年,離開親友家孤身闖台北,並為父母的清譽與保險公司對簿公堂。故事藉由張文冒然闖入阿成和趙慈夜間棲身的地下道,由此展開一段露宿街頭的三人共居生活。
《蜉光》在創造角色與刻畫人物層面有精彩而誠摯的表現。雖然是讀劇演出,三位表演者幾乎全然丟本、語調自然、情緒到位,展現獨特韻味的人物角色。滿口過去風光的阿成,在粗言穢語中不時顯露對趙慈的保護、對張文的關懷。他為了不讓負債連累家人而選擇露宿街頭,努力做著舉牌、廟會等各種底層的臨時性工作,竭盡所能地希望再次回到一般人的普通生活。在經商失敗流落街頭前,也曾經擁有幸福家庭、風光事業。喜怒、悲傷情緒表達都帶有精神疾病感的趙慈,對於無親無故、露宿街頭的自己為何懷孕卻表示毫不知情,態度也異於常人的淡定,面對社福、醫療體系的關懷暨害怕又防備。隱喻女性無家者多半都有被家暴的經歷,並承受著比男性無家者更高風險的街頭生活。逃家少年張文日間四處打零工、夜間瑟縮在地下道的紙箱上,最終才回歸家族的羽翼之下,與親友和解、繼續學業。
蜉光(On Stage提供/攝影李宛玲)
《蜉光》的文本結構相當清晰,以阿成和趙慈角色塑造無家者形象,並藉由張文的回家與阿成、趙慈的無家可歸形成強烈的對照。當張文最終回歸社會生活,在《賣火柴的女孩》的燭火式希望與《等待果陀》般的永恆失落中,阿成與趙慈無家的生活似乎看不見盡頭。
你我都可能是墜落底層的人。《蜉光》傳達出創作者對無家者議題的基本概念:「無家者與你我沒有不同,誰都可能是墜落底層的人」。透過三人對話揭示的無家者無奈的背景、街頭生活的艱困與底層勞動生活的辛勞,意圖打破社會普遍對無家者的既有印象──懶惰的、髒亂的。三位角色不斷傳達出一種共同的氛圍:無家者不過是暫時失去家或暫時回不了家的人。無家者其實就是普通人,無家者其實離我們很近,或許,離藝術工作者、劇場工作者更近。
無家者的共居生活
《蜉光》的角色和主題都很明確的設定在無家者,但筆者接收到最清晰而強烈的,卻是家的意象。
跑路躲債的阿成有個四處尋找他的女兒,趙慈仍有一個不記得她也永遠想念女兒的失智父親,張文的親戚經濟雖不寬裕,仍有意資助他繼續求學。三位無家者雖孤身露宿街頭,仍有未完全切斷連結的家庭或家人存在,仍對原生家庭保有濃厚情感。此外,三人雖性格迥異,脾氣暴躁或情緒異常起伏,也尚能順利的與他人對話和社交,保有與他人建立社會連結的基本能力。因此,三位無家者很快的就在地下道的角落裡、紙箱堆中,構築出一種社會性、臨時性的家——陌生人的共居生活。
蜉光(On Stage提供/攝影李宛玲)
陌生人的共居生活。或許創作者為了讓角色具有代表性,恰好設定成一名中年男性、一名中年女性和一名青少年。三人圍坐共食的場景,如果認知成一個普通幸福小家庭可是一點也不違和,完全符合主流社會對家庭的想像。更進一步說,毫無血緣關係的三人,共同聚居在紙箱之中,分享僅有的食物、金錢,提供對他人有益的訊息,相互關懷與支持,不時出現一種充滿關愛、溫馨舒適的氛圍。除了住的環境太糟之外,《蜉光》三人的共居生活完全擊中筆者對家的想像,也切合當代和未來社會所需的多元共居、老青共居的想像。對彼此付出關懷、接納彼此的背景與過去、懂彼此的壞毛病和小心機,熟悉對方喜愛的飲食,留意維護彼此的身體健康,願意在此時此刻共同生活,所謂的家庭與家人關係,並不一定需要血緣作為基底。
《蜉光》
演出|ON STAGE
時間|2020/01/04 14:30
地點|議題製作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