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部時刻表上查不到的神祕列車」【1】雲林縣政府文化局夏至藝術節推出「移動劇場」已從2017年延續至今,其中合作過的單位甚多,如大開劇團、極至體能舞蹈團、身聲劇場、魔來魔趣等,皆在這神秘列車的單節車廂裡演出。而此次不同於往年,由影響‧新劇場包攬了四節車廂/全場,以更貼近移動劇場的「旅行」主題來規劃全程表演流程,可望未來能持續將「移動劇場」推展得更有名詞上的新意。
不得不提到,今年的確是個全島島民熱烈移動的一年。2019年,文化部以「走讀臺灣」為題,在島上串聯起北中南各地的「閱讀嘉年華」,讓臺灣島民在百多條的城市走讀路線裡行旅。【2】而此「移動」穿梭的不只是土地,還有藏匿在平凡地景中更多不凡的文化色彩,比如南洋飲食文化,彷彿令人「在熟悉的土地上,感受旅行時的異質空間感」。【3】因此,我首次在看戲地點的欄位上,由於穿梭在火車站與站之間的移動而產生了猶疑感:到底該填出發站、終點站,或乾脆來個「移動中」呢?
火車,自古以來就是一道因「移動」而帶有速度與想像的謎題。也因此,不乏藝術媒介的揣摩與應用,不論是在火車上演令人驚心動魄的電影動作片,如:《疾速救援》,或是在奇幻文學作品中出現的過門場景,如:國王十字車站的「九又四分之三月臺」,都帶出了火車站到站之間的過程,得以充滿了驚嚇、驚奇、驚喜的各種可能,也是「移動劇場」此詞現身所帶給觀眾的魅力。因為觀眾不再是被動觀看一個黑盒子裡發生何事,而是像喝下《愛麗絲夢遊仙境》裡「drink me」的飲料,自願縮小成參與「移動」時空中的一份子。可見未知時空的探索,有多迷人。
那麼,影響‧新劇場如何開啟這趟《旅行的眼睛》的火車之旅呢?首先,帶領方式由「郊遊」出場安排觀眾分成A、B、C、D小隊,由小隊導遊帶入車廂。接著,會有四組人馬輪流在各車廂演出。於是,觀眾除了在當節車廂看到演出,也不時會瞥見隔壁車廂窗內拂過另一組演出人馬的人影,可說有種懸置效應所帶來的觀影期待。而每當火車間歇停駛,便會看到方才演出的演員下車奔馳到各站車廂的流動,戲間的幕後活動也成了眼前窗景。不由得令人想到,四組人馬的故事若有站與站之間的呼應銜接,將與火車同時並行著層疊推進感。然而,車廂內演出與演藝廳表演有何不同?重點在於,火車空間對於觀眾本身即帶有貼近生活的感受,所以當其中一組的演出演員(吳暋泓飾)透過「音樂」的節奏出現在車廂,拿著「擊鼓棒」奔馳敲過成排三角狀的「火車拉環」、滑過頭上方置放旅物的「行李鐵架」,便從生活空間裡長出演藝場所才有的「三角鐵」和「木琴」,而欄杆、天花板、地板,則遍地是「鼓身」的印象。因而,即使離開劇場,觀眾從此搭上火車也不再僅看見平凡表象,而有劇場回憶帶來的想像意象。
「那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下車離開車廂時,聽聞見一名媽媽這麼說。她們一家子口開始在討論演出,發現「音樂」可作為比任何獨白、對白等更具「主動性」的戲劇語言,是多麼地顯耀。那位演員甚至沒說任何臺詞,僅有幾聲驚愕之語。但音樂是語言之特色,發揮淋漓,從演員背心、褲上貼滿泡泡紙,拍打著胸前、屁股,及腳踏聲錯落有致的印刻出耳邊的節奏感,以及藉由身體語言與觀眾互動出整節車廂的旋律聲響,讓火車廂彷若「音箱」,帶出表演的強烈存在感。2014年在《造音小子嗶叭蹦》裡只會發出「嗶」、叭」、「蹦」聲音的男孩,【4】再次互文現身,而且長大成為「音樂指揮家」了。當時觀眾紛紛被分配不同動作來創造聲響,小聲笑著說:「肚子會不會拍到瘀青?」甚至演出結束後,家長還帶著小孩繼續動作,玩搓搓手,皆能看見演出在此產生漣漪效應,如本能笑聲、回饋呼應、模仿動作皆有之。
然而,關於互動,無法忘懷還有一名小女孩對著另一組演出人馬(呂政達、顏資媛)大喊的那句:「我保護你。」事情是這樣子的,總計四組演出人馬裡,其中詮釋了三個故事的文本分別為安徒生童話《小錫兵》、挪威民間故事《三隻山羊》、達悟族傳說《Ciwadwad和Karam》。而故事是這樣發生的:兩位扮演列車服務生的演員推著小餐車出來,專賣「故事便當」在車廂裡交互變換角色擔任起「說書人」,並且在火車空間裡打開一個接一個便當盒裡的故事空間,就像俄羅斯套娃般。他們一下子拿出手牽手的紙人小錫兵,以及遺漏在外的單腳小錫兵,重新演繹舊劇情裡的新意,也拿出紙鬍鬚飾演一隻隻山羊過橋遇見大怪獸的情節,以至於當故事發生在狹小近身可及的火車空間裡,小女孩三番兩次地看見山羊害怕怪獸的情景,便頻頻朝手對扮演山羊的演員說:「我保護你!」、「我保護你!」這句話是繼演員臺詞之外,從觀眾席拋來而會心一笑無法抹去的臺詞。而想必此言一出,即見小孩已入戲的徵兆。此組演員人馬在彼此搭配及跟觀眾即興互動上,算是頗深得小小觀眾的同理心。
所以在《旅行的眼睛》這趟火車之旅裡,到底還看見什麼呢?如果說觀眾在車廂不只是車廂,除了是「音箱」,可能還會是「水族箱」。因為有群小男孩看著其中一組演員(劉昕、陳立軒、鍾雨晴)不斷扮演各種陸上、水下動物,以為置身在奇怪的水族箱或動物園,所以在演員靠近時,比出了手槍的姿勢「碰、碰」地說道:「這裡有奇怪的動物!」不僅如此,小男孩跟此組演員人馬的互動,在入場時也十分逗趣。因為當此組演員坐在上一場演員坐過的位置,小男孩便無趣地表示:「為什麼都坐在相同的位置?」沒想到演員(劉昕飾)聽到立馬擠身坐到小男孩一旁,男孩們便開始成群縮成一塊兒,躲避著眼演員靠過來。而另一組演員人馬(薛嘉沂、洪振凱飾),在達悟族傳說故事的說書過程,雖然較少與觀眾互動,但在演員(薛嘉沂飾)演繹愛吃的表現上,還是讓小男孩聯想到自己的生活經驗,當場喊出某位愛吃同學的名字。只能說,火車似乎是個奇妙的空間,生活的親近,使民眾更主動地跟演員連結,在表演演出當下,也更開放地給予回應。
傅柯曾說:「博物館與圖書館之建立在於不斷地累積事物,建立所謂的檔案,企圖在一個地方包含所有的時間,所有的時代,所有的形式,及所有品味,以建立一個包含所有時間的地方,然而其自身卻是置外於時間之外且永不毀壞。」【5】《旅行的眼睛》之於火車這個「異質空間」的關係,亦是如此。來自所有時空的安徒生童話、挪威民間故事、達悟族傳說的故事文本,以及來自所有音樂、表演、互動元素的戲劇語言,都建立在這臺從「臺南新營」至「雲林斗六」的神秘列車上。而觀眾對「移動劇場」的想像,想必隨時間之河逐次增添期待。看來,這臺神秘列車亦勢必永不毀壞。
因為,火車是一道謎,值得永恆讓戲劇解謎。
註釋
1、此句摘自2018夏至藝術節《移動劇場─新營至斗六》於兩廳院售票系統上的節目介紹,網址:https://reurl.cc/VdZvy。
2、參見Openbook閱讀誌「2019世界閱讀日,100條走讀臺灣路線,出發!」網站,網址:https://www.openbook.org.tw/worldbookday100go。
3、段落摘自宋家瑜、張棠銘:〈不只是小吃店!一張地圖,帶你從臺南車站走進南洋世界〉,獨立評論@天下,網址:https://opinion.cw.com.tw/blog/profile/441/article/8091。
4、劇作介紹可參見羅揚:〈聽見奇幻的異想世界《造音小子嗶叭蹦》〉,表演藝術評論臺,網址:https://pareviews.ncafroc.org.tw/?p=13149。
5、陳佳利:《被展示的傷口:記憶與創傷的博物館筆記》,臺北:典藏藝術家庭,2007年,頁23。
《旅行的眼睛》
演出|影響‧新劇場
時間|2019/07/14 14:00
地點|臺鐵列車(臺南新營車站發車,終點站為雲林斗六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