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舞踏《蛹之三:蟬蛻》
6月
25
2015
蛹(許生翰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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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倩(成功大學藝術研究所)

「唧唧,下一秒便決定耗盡生命的能量。牠自蛻變以後便無時地歡愉,直到墜地,留下舊衣。在木槿花上。」《蛹》/〈蟬蛻〉

1990年出生的許生翰,畢業於台南藝術大學,五年前開始接觸源於日本二戰後生成的舞蹈形式:暗黑舞踏(Butoh)[1],曾赴日本,向大野慶人及山海塾舞者禪丸學習舞踏,大野慶人的父親為舞踏宗師大野一雄(Kazuo Ohno,1906-2010),大野一雄認為舞踏的表演旨在呈現「靈魂的形式」[2]。

由於第一次看舞踏演出,事先閱讀了舞踏的資料與影音,塗白的裝扮、猙獰的表情與怪異的肢體、暗黑與爆發性的表演,是預先在腦中形成的概念。而許生翰的舞踏,沒有舞踏創始者土方巽(Hijikata Tatsumi,1929~1986)的異色、黑暗與恐懼,更多是大野一雄的關於愛與歡愉的理念,以及第二代舞踏山海塾那全然進入狀態的優美姿態,但在許生翰作品中呈現得更為緩慢。

進場後,觀眾被引領到地下室,幾排席地而坐的位子,約可容納二十幾人,前方就是舞者表演的空間。下樓時,許生翰已坐在樓梯的轉角下,裸身背對者觀眾。簡單的場佈,天花板上的幾盞燈光,右方梁柱旁擺放一盞桌上型檯燈,此外空無一物。地下室的空間讓人感覺到些許幽暗,台灣老式民宅常見的地磚,帶有常年累積污漬,赤腳踩過可以感受到地上的塵埃,沒有特別整理過的場所。

白色如蛋糕波浪的長裙,手上掛著打了寬鬆結的白色布巾,帶著厚重如西瓜皮般的黑色假髮,如蜘蛛移動般纖細的手指,微微的張(顫)動,像一個有機的生命體,瘦弱纖細的舞者,用舞踏特有的表演形式「蟹腳」[3],緊繃的肢體呈現怪異的結構,以一種極為緩慢的方式展現,表演時化身為Tully,據舞者口述,是三年前漸漸形成的人格,在舞踏中使他進入另一種狀態。Tully的妝,臉上塗的比全身都還白,在眼瞼下方畫了從鼻梁側翼一纖細如竹葉般的紅線,塗白的嘴脣只在中央點綴紅色顏料,Tully並沒有給人幽暗恐怖的感受,整齣舞踏表現了蟬作為一生命之單純的喜悅,與殼的交纏與掙脫如同一種更直觀的視覺感受(和白色手巾的互動),蛻殼剎那,褪去了長裙同時悄然墜地(Tully以一種緩慢迎向地面的瞬間撞擊,悄然的聽見肉體碰撞地磚的聲響),感受到難以言喻的生命經驗,倒地後接著一連串難以站立、起身的狀態,如同新生兒那般脆弱搖曳的雙腿,以單一關節作為試圖支撐整個身體的練習,一再的倒地、重新嘗試,感受到蟬展翅的渴望,爾後迎來雙手輕拍作為蟬鼓動雙翅的喜悅,那咧嘴張滿口的笑容,在灰暗的燈光下因為白妝與紅妝的點綴感覺更為奇異,慢慢的那捲曲翻動著的肢體,身體磨擦地板的細微聲感,在歡愉之後快速跌入死亡。

在近距離的觀看下,舞者塗著淺淺白粉的肉體上,清晰可見佈滿的細緻汗水,舞踏的形式改變了慣常的身體使用,拆解身體並重新展現出另一種身體語言,看似緩慢怪異的舞踏,呈現的不只是舞踏特有的肢體動作,更是身體與心靈的投入所產出的肉體語彙。初次觀看舞踏,一時無法適應表演的節奏,無法全然專注,又或許是許生翰所說的:「這不是在「表演」,而是一種觀看(察),沒有高潮,而是平順講完蟬的狀態,」一種靜觀生命的凝視,所呈現出的平淡感。唯一感覺突兀的是蟬蛻後由傳來的西洋音樂,當下無法感受到與蟬和生命的連結,亦無法體會音樂和創作(舞踏者)之間的關係,而感到困惑。

許生翰在舞踏結束後的對談中提及了在日本森林散步時和落下的蟬相遇的瞬間,生命瞬間隕落的同時、還有無數的蟲鳴聲此起彼落的唱著,試圖透過微觀蟬蛻後短暫的生命,邀請觀者在一場舞踏的時間中靜下來感受轉瞬即逝的每一當刻,他並不試圖給出生命的意義與演出的目的性,面對生命持續的消失與誕生,他試圖展現過程,並不給任何解釋,將話語權留給生命(蟬)和舞踏(的身體/形式)。

註釋

1、日本舞踏和碧娜·鮑許的舞蹈劇場(Tanz theater)及美國的後現代舞蹈(Postmodern dance)為當代三大新舞蹈流派。

2、撰述:球球;校訂:林于竝,〈黃蝶南天《幽靈馬戲團》: 日本舞踏的起源與發展〉,網站資料:http://asiabaroque2009.blogspot.tw/2009/12/blog-post.html,檢索日期:2015/6/21。

3、「蟹腳」的原文為「蟹股」,是指下腰屈膝、雙腳半蹲有如螃蟹般彎曲的姿態,這個姿態是舞踏最為重要的基本身型。林于竝,〈「舞踏」在台灣的可能性—秦Kanoko在台灣的舞踏活動〉,《眾聲喧譁之後:臺灣現代戲劇論集》,頁110之注釋。

《蛹之三:蟬蛻》

演出|許生翰
時間|2015/06/20 19:30
地點|台南市1982 Life Ho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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