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尋找幸福,建構善的共同體——《青鳥・尋找真實的幸福》
3月
17
2022
青鳥・尋找真實的幸福(沙丁龐客劇團提供/攝影林筱倩)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345次瀏覽

簡韋樵(專案評論人)


《青鳥・尋找真實的幸福》(以下簡稱《青》)之原著《青鳥》(L'Oiseau bleu),可以說是比利時劇作家梅特林克(Maurice Maeterlinck)在文壇上聲名遠播的夢幻劇。該劇在1908年莫斯科藝術劇院首演,由史坦尼斯拉夫斯基(Stanislavski)導演。

2022年經由沙丁龐客劇團的建構,《青》使用大量的多媒體藝術投影與光影,偶戲與物件,及古典樂的氛圍渲染,以製造童夢的大千世界,建立出有別於主角匱乏的現實生活。觀眾亦可隨著尋找青鳥遊蹤,領悟生命的意義。

顧名思義,《青》以「追尋」為母題,人物透過一只具有魔力的物件:鑲著可以轉換時空與召喚萬靈的鑽石帽,以穿越「第二世界」(奇境)的空間。在「第二世界」裡頭,主角堤堤(Tyltyl)能夠漫遊於夢中的潛意識和想像,歷經死亡的認識、自我概念的形塑以及幸福的辯證。在不斷對抗與挫折的協商之中,消弭自然萬物的界線與鴻溝,在失衡與衝突的調解中共構出美好未來藍圖,並以「尋找真實的幸福」作為真正的旅程要旨。

這份領略猶如向外的內省之旅,若要找到幸福的本質,終究要先回到主角本身所在的「第一世界」(現實),檢視自己有沒有一雙凝視幸福的雙眼。


青鳥・尋找真實的幸福(沙丁龐客劇團提供/攝影林筱倩)


建構堤堤與當代孩童的共鳴

主人翁在進入典型的「英雄旅程」之前,通常來自於尋常家庭。在《青》的改編上,編導特意弱化主人翁貧窮的家庭條件。原著中,堤堤的父親是一名樵夫,而除了妹妹米堤(Mytyl)還在世,家中其他七位兄弟姐妹皆因窮困家境而死去。編導將堤堤放置於小資產家庭,時空從農村挪移至現代都市,舞台也由破舊茅屋轉換為精緻小巧的房舍。劇中,主角用平板電腦看著有錢人家是怎麼過著聖誕節,哀嘆著為什麼聖誕老公公只去有錢人的家庭。

原著的設定,使得仙姑(The Fairy Bérylune)如同彌賽亞般,在「聖誕」日賦予主角救贖,讓他在現實荒蕪環境之中找到啟蒙的光亮。《青》使人物的「不快樂」不再肇因於物質條件,不再透過富裕對比貧窮的缺失;而使「不快樂」肇因於主角心中少了那份「愛與隸屬的需求」【1】。或許這樣的設計,使多數進劇場的當代孩童觀眾更能體會孤獨與缺失,並感到深切的共鳴。

原著的追尋旅行是堤堤和妹妹米堤兩人同甘共苦、攜伴啟程,但在改編裡,米堤似乎是堤堤創造出來的「隱形朋友」。米堤缺席了重要的穿越之旅,也未見於一家和樂的結局之中。或許,是堤堤的孤獨性格造就了「隱形朋友」的假想,此假想也增設了更多「擬人化」的角色,如忠誠護主的犬、伶俐多變的貓,及能夠給予他明確指引的光仙子(Light)。【2】

本劇中,真正的行動和道德責任,皆由堤堤一人決定、承擔。如同亞里斯多德以「eudaimonia」解釋,幸福是一種積極的行動與追求,而「daimonia」則像是潛藏在成長與啟蒙過程中的「守護靈」。「daimonia」一一在堤堤夢裡出現,不管是光仙子和犬的輔助,還是夜后和貓的阻撓,都讓堤堤有慎思的空間。


青鳥・尋找真實的幸福(沙丁龐客劇團提供/攝影林筱倩)


堤堤看見了什麼

堤堤在思念王國(The Land of Memory)學會何以去哀悼懷念已經逝去的阿公、阿嬤,在夜宮(The Palace of Night)學會克服並面對災難的勇氣,在森林(The Forest)中學會尋覓與自然和平共處的可能,並且在幸福樂園(The Palace of Happiness)學會不因強烈的喜悅,而沉淪在豐奢的誘惑、癮頭的快感裡。種種磨難與陷阱激起主角更大的能動性,錘煉出堅決的初心。

然而發覺幸福真的這麼難嗎?尋鳥之前,仙姑曾交代堤堤:「你失去看見的能力,卻一點自覺也沒有。」如當頭棒喝,原來擁有凝視幸福的雙眼,除了在於保有對世界的好奇,還在能夠看見身邊閃爍著光輝母愛。當堤堤看見自己的母親穿著用「親親、注視和撫摸」製作的白紗,每一縷光都是日積月累的關愛,但它很平凡、很不稀奇,它輕易地被視而不見。當代孩童往往困於社群假象,像堤提羨慕著網路營造的美滿他者,而輕看、忽略了身旁該珍惜的真情。


青鳥・尋找真實的幸福(沙丁龐客劇團提供/攝影林筱倩)

堤堤旅程的最後一哩路,是在「歸返」第一世界後,將那隻象徵幸福的青鳥送給患憂鬱症的鄰居孩童,完成了仙姑賦予的重責。互利共生地分享、貢獻,如此美好經驗所留下的崇高幸福,便是亞里斯多德欲追求的「完善的政治共同體」。

夢不只是夢,虛幻不只是表徵。當一顆「善」種子在孩童觀眾的心中發芽,萌生的積極心智,是否能夠引領人們在此岸表象中,把握更深雋的喜樂,使人類最後往更美好的彼岸蹊徑前進?至少,《青》落幕的夢醒時分,我們帶著堤堤的勇氣,離開了人類探討幸福的政治空間——劇場。


註解:

1、美國心理學家亞伯拉罕•馬斯洛(Abraham Maslow)在1943年首次在論文〈人類動機的理論〉(A Theory of Human Motivation)中,發表需求層級理論 (the hierarchy of needs),由低到高分別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愛與隸屬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實現需求。
2、在原著中,旅伴還包括麵包(Bread)、火(Fire)、水(Water)、糖(Sugar),奶(Milk)等擬人化的物質。

《青鳥・尋找真實的幸福》

演出|沙丁龐客劇團
時間|2022/03/12(六)14:30、1930
地點|水源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金枝演社的兩部新作品,只看劇名或許會覺得有些莫名,但作為中生代創作系列的第二部,兩齣戲劇的風格迥異,卻都以動物為核心帶出生而為人的孤寂與無奈,藉由動物為象徵各自點出了時代下人性的問題。
11月
20
2024
《安蒂岡妮在亞馬遜》向觀眾提出質疑:當威權抹殺自由、集體壓抑個人、文明掠奪自然,身處其中的我們將何去何從?為此,導演意圖打破性別與身份的限制,當演員跨越角色身份,當「安蒂岡妮們」不再侷限於特定性別與種族,眾人皆是反抗暴力的化身。
11月
20
2024
當我說《巷子裡的尊王》的正式演出,是一個進化版的讀劇演出時,我要強調的是導演、演員、和設計者如何善用有限的資源,以簡樸手法發揮文本的敘事能量,在劇場中創造出既有親密關聯,又能容許個人沈澱的情感空間,更有可以再三咀嚼的餘韻,是令人愉悅的閱讀/聆聽/觀看經驗。
11月
14
2024
在我看來,並不是省卻改編與重塑情節的便宜之道,相反地,為鄉土劇語言嘗試接近了「新文本」的敘述方式,讓過去一直以來總是平易近人、所謂「泥土味」親和力的鄉土語言,有了另一種意象豐饒的前衛美學風格。
11月
08
2024
由莊雄偉與林正宗導演、鄭媛容與郭家瑋編劇的《鬼地方》,採取策略十分明確,選擇捨棄具體角色與故事,直接拆卸自書中、未做更動的文字(但大幅翻譯為台語)提煉出「風聲」的意象;或以古典音樂術語來說,成為整齣戲的「主導動機」(leitmotif)。
11月
08
2024
米洛.勞不僅讓觀眾直面歷史的傷痕與當下的現實,也喚醒了我們對於道德責任與社會正義的思考。在這個充滿挑戰的時代,劇場成為一個重要的公共論壇,讓我們重新審視自己的立場和行動。
11月
04
2024
有別於一般戲劇敘事者的全知觀點和神秘隱蔽的創發過程,這種將敘事建構的過程近乎透明的「重現」方式,就像議會錄影,意味著將批判權將交還觀看者,由觀看者自己選擇立場閱讀。
11月
04
2024
因此,在劇場中,我們安靜聆聽專注凝視,為了不遺忘,悲劇結束之後,離開劇場,我們則必須開始想像一個不同的未來,一個不再以自我為中心、不再以進步為唯一的價值選擇,一個能夠真正落實社會正義與人性尊嚴的未來。
11月
04
2024
從本質上獨腳戲是觀看表演者的發揮,但是在這齣小劇場的實驗劇中,或許應該思索想帶給觀眾的感官經驗為何。戲劇中有諸多詩意、肢體、意象的展演,表演者也努力地帶給了觀眾這些體驗,但仍舊對整體有不明所以的感覺。
11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