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近十年,「復刻」一臺音樂劇《木蘭少女》
7月
21
2017
木蘭少女(台中國家歌劇院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3247次瀏覽
林立雄(專案評論人)

歷經2009年臺大戲劇系十週年製作、2011年台南人劇團重製、2016年新加坡聖淘沙名勝世界劇場的定目劇邀演,2017年《木蘭少女》終於返回臺灣演出。作為蔡柏璋的編劇作品,《木蘭少女》無庸置疑的,在各方面的表現皆是相當成功的。從○九年開始《木蘭少女》便掀起了熱潮,一一年重演,甚至已經有觀眾能夠朗朗地哼唱起《木蘭少女》裏頭的〈我非我願〉、〈可否請你幫我撿個肥皂〉。一首南北朝的敘事詩作〈木蘭辭〉竟引發了如此趣味的想像,儘管在《木蘭少女》出現之前,傳統戲曲已有《木蘭從軍》的劇目,迪士尼甚至出了動畫《花木蘭》。但,音樂劇《木蘭少女》中簡單的敘事、趣味且新奇的觀點與詮釋,以及貼合人物並深刻動人的歌曲,已在大多數的觀眾心中留下了美好的記憶。

2017年臺中歌劇院重演的《木蘭少女》,劇情大部分雖與○九年最初的版本沒有太大的差異,但添加與刪減了部分,讓2017版稍稍有了不同。2017年版本的《木蘭少女》與新加坡巡演版相同,編寫了兩首新歌〈不一樣又怎樣〉以及〈觀世音,請給我多一點時間〉,前者曲風生動、俏皮,後者則無奈卻帶了點詼諧,與舊有的歌曲並行,因重新編曲、配器而豐富了原有的歌曲,讓演員在每一首歌表現上都能夠有飽滿的情感與鋪墊,不會因新編或舊曲的混搭而扞格。最有趣的是,在這一次演出的《木蘭少女》中,邀請了○九年演出蔡曉齊的吳政翰,重新詮釋蔡曉齊,劇本中添加的篇幅與其人物表現,比起一一年的版本更顯其人物厚度,其中〈不一樣又怎樣〉一首歌,加深了蔡曉齊作為同志,或是具有陰柔氣質之人的幽默與堅毅。

比起過去的花木蘭故事,所著重的大多是為孝而代父從軍、雄雌難辨等觀點,《木蘭少女》中許多人物的描寫上,都可以看得出蔡柏璋試圖讓「性別氣質」翻轉,又或是讓同志族群,乃至於同志族群中具有陰柔氣質之人如蔡曉齊、花雄(高宇威飾),以及「性開放」之人如花木蓮(鄭雅之飾)能夠在傳統社會中有探出頭呼吸的可能與空間。但,令我感到奇妙的是,這些人在劇中看起來仍舊是不被善待的一群,如花木蓮挺著肚子走家門,卻被花媽(李少榆飾)急著趕進家裡,又或是被花木蘭(李千娜飾)痛罵淫蕩等等。除此之外,蔡曉齊到了軍營,同儕竟鼓動花木蘭毆打他。在這過程中,臺下的觀眾的放聲大笑,讓我心中莫名地產生了很大的問號。

當我看見蔡曉齊被毆打過後,害怕地半夜到浴室洗澡,看見花木蘭卻直說:「我原諒妳!」然後,與花木蘭唱了一首〈不一樣又怎樣〉,試圖給予為了群體而改變自我氣質的花木蘭一點力量(當然也是給自己力量),不免會想,這樣的轉折是否有些突兀?編劇看似欲解決、翻轉十年前對蔡曉齊等邊緣人物的書寫,但反倒讓蔡曉齊有種故作堅強的感覺,莫名有種刻意與斷裂感(但也讓人同情)。雖然,就整部作品而言,塑造出的喜劇氛圍如同美國影集《破產姊妹》(Two Broke Gilrs)那般,能夠取悅、逗樂舞臺下大多數的觀眾,但也如同那部影集,看來真有那麼點政治不正確。或許,在古典的背景設定裡,要真正處理好關於翻轉「性別氣質」的問題,終究還是不容易的。當然,這也可能是一種「反諷」與「嘲弄」,然而,究竟該如實呈現霸凌與被霸凌的關係?又或是書寫一位不懼於霸凌的人物?又這樣的書寫是加深刻板,或是抹除刻板呢?我想這並沒有唯一且明確的解答。

音樂劇《木蘭少女》的成功除了在劇中內容的特別、奇趣,以及其轉化古典的成果外,亦看見了臺灣團隊們對於培育音樂劇人才的努力,特別在今年的演出中,更能夠感受到演員們在嗓音、表演等舞臺互動之間的配合是相當和諧的。再談談李千娜的木蘭,她所詮釋的木蘭在性格上,因其個人特質而讓人物有些調皮,甚至有些不安、懦弱,塑造了與過往出演木蘭的演員一種不同的樣貌,讓人覺得耳目一新。但,嗓音卻可能是她最致命的弱點,源自於其歌唱習慣,明顯的使用鼻腔及較高的共鳴位置,但大劇院的廣大,以及音場設計不良等問題,卻讓這稍高的共鳴處理變得含糊不清,厚度不足亦不夠穿透。李千娜為資深歌手、演員,在嗓音上有相當好的資質,但在音樂劇上仍舊是一顆新星,儘管如此,在她對人物的詮釋與表現中,我仍期待她在未來的表現。

2017年,承載著○九、一一年累積下來的期待,一六年又載譽歸國。《木蘭少女》在長時間的累積中,有了長足的進步,特別在新加坡連演三十六場後,回臺灣演出時,每一位演員的表現都更加的穩定自然,舞臺上的調度安排與節奏掌握更是流暢。這幾年,媒合、挖掘了許多的線上歌手如周定緯(飾演簡淳榭),在這一次《木蘭少女》的演出中,無論在表演、歌舞上,皆能感受到其舞臺魅力與潛質。可惜的是,大概因為諸多現實因素的考量,使得《木蘭少女》僅有兩個場次的演出機會,沒有辦法讓更多觀眾看到這精采的演出,只能期待日後《木蘭少女》能夠不斷再製、加演。

最後,我想說的是,《木蘭少女》或許能夠被看作一種華文音樂劇的創作典範,無論在文本的書寫上、歌曲、音樂的編寫上皆有其值得思考之處,特別是生活在亞洲華文世界的我們,寫詞、作曲者對於中文的聲調、韻律等掌握是必要的。當然近年出現了許多創作者,亦創作了不少精彩可期的作品,但,大多數文本中的人物與歌曲之間的關係與契合度,仍是近幾年臺灣原創音樂劇仍需努力的部分。○九年至今歷近十年,從《木蘭少女》的成功到今日的重製看來,或許不單純是創作的問題能夠一概而論的,創作者在決定主題,乃至於尋找觀眾、市場的思考上,或許皆是可以再深入探究的。無論如何,作為觀眾的我們,依舊期許著接下來的臺灣劇場,不再只有一齣《木蘭少女》,而有更多精采並能夠向外推廣的作品,更希望這些作品各個都能如同美國百老匯演出的經典劇目那般,能夠有演出上百、上千場的機會與可能。

《木蘭少女》

演出|台南人劇團、瘋戲樂工作室
時間|2017/7/16 14:30
地點|臺中歌劇院大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木蘭少女》不管是劇情的安排、場景道具的佈置、演員的編排、音樂的表現都可以看出來與2011年或甚至更之前版本的不同性,《羅密歐與茱麗葉》、《鐘樓怪人》這些音樂劇一樣透過演出不斷求新、求進步,《木蘭少女》似乎也追隨這些音樂劇的腳步,未來不知能否再次看到這齣劇的復出。(戴源宏)
8月
20
2018
在這次的版本中,木蘭藉由霸凌曉齊來證明自己、尋求同儕認同,這一段刻意挑戰觀眾的心理舒適度,最後曉齊帶領木蘭自在地面對自己陰柔的一面,歌頌娘炮的力量,不一樣又怎樣?這一版的曉齊面對自己的性別氣質更顯從容自信。(謝筱玫)
7月
21
2017
相較於2011年的票房,此次台中國家歌劇院的兩場演出,創下預購期就銷售一空的空前紀錄。但,為何只能演出兩場(也不再加場),仍舊在於其耗資過大,並無法藉強勁的票房回收。當年被提出的思考與疑問,似乎弔詭地只解決了一半──甚至,擴大票房也無法回應製作成本的回收。(吳岳霖)
7月
21
2017
金枝演社的兩部新作品,只看劇名或許會覺得有些莫名,但作為中生代創作系列的第二部,兩齣戲劇的風格迥異,卻都以動物為核心帶出生而為人的孤寂與無奈,藉由動物為象徵各自點出了時代下人性的問題。
11月
20
2024
《安蒂岡妮在亞馬遜》向觀眾提出質疑:當威權抹殺自由、集體壓抑個人、文明掠奪自然,身處其中的我們將何去何從?為此,導演意圖打破性別與身份的限制,當演員跨越角色身份,當「安蒂岡妮們」不再侷限於特定性別與種族,眾人皆是反抗暴力的化身。
11月
20
2024
當我說《巷子裡的尊王》的正式演出,是一個進化版的讀劇演出時,我要強調的是導演、演員、和設計者如何善用有限的資源,以簡樸手法發揮文本的敘事能量,在劇場中創造出既有親密關聯,又能容許個人沈澱的情感空間,更有可以再三咀嚼的餘韻,是令人愉悅的閱讀/聆聽/觀看經驗。
11月
14
2024
在我看來,並不是省卻改編與重塑情節的便宜之道,相反地,為鄉土劇語言嘗試接近了「新文本」的敘述方式,讓過去一直以來總是平易近人、所謂「泥土味」親和力的鄉土語言,有了另一種意象豐饒的前衛美學風格。
11月
08
2024
由莊雄偉與林正宗導演、鄭媛容與郭家瑋編劇的《鬼地方》,採取策略十分明確,選擇捨棄具體角色與故事,直接拆卸自書中、未做更動的文字(但大幅翻譯為台語)提煉出「風聲」的意象;或以古典音樂術語來說,成為整齣戲的「主導動機」(leitmotif)。
11月
08
2024
米洛.勞不僅讓觀眾直面歷史的傷痕與當下的現實,也喚醒了我們對於道德責任與社會正義的思考。在這個充滿挑戰的時代,劇場成為一個重要的公共論壇,讓我們重新審視自己的立場和行動。
11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