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香港回歸五十年?監控系統的厭世預言——《2047》
7月
11
2022
2047 (可揚與他的快樂夥伴提供/攝影張修齊)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237次瀏覽

張懿文(駐站評論人)


2022年7月1日,是香港回歸中國二十五周年紀念日,是傳說中「五十年不變」過半的日子, 張可揚與他的快樂夥伴,在非常有話想說的狀態下,貪婪地面向觀眾,在還能暢所欲言的場合裡,爆炸般舞出一場和香港有關,但卻能自由演繹而不被屏蔽的作品。

長久以來持續關心中華思想權威遺毒,又想在極權身體束縛中解放的張可揚,總以一種有些kuso、有些輕薄嬉戲的姿態,帶來宛若小清新、有時搔不到癢處的反抗。然而過去稍顯力道輕微的呢喃創作,卻在此《2047》處理資訊時代新科技的監控系統時,將網路世代無孔不入的監控系統,巧妙地以另一種厭世預言之姿呈現。


2047 (可揚與他的快樂夥伴提供/攝影張修齊)

虛擬身體與現場舞者結合

舞台上的透明箱狀裝置,既是表演者換裝的遮蔽物,也是懸掛黑板的展牆,更是靈活場面調度的佈景,舞者們以有如天線寶寶般色彩斑斕的動態捕捉服飾登場,帶入歡樂卻又詭異的氣氛。在下一幕黑板的筆畫寫作中,關於「新疆」是新佔領的疆域,還是本國固有領土的提問,從舞者手中的粉筆,無止盡地快速比劃在黑板上,速度感十足的急迫,而舞台上投影幕的身影,也在現場即時捕捉處理的投影中,逐漸地扭曲而變形。

運用遊戲引擎Unreal Engine以及Unity,來完成人物、綁骨架、蓋城市、動態捕捉、臉部追蹤的模擬,將數位虛擬身體、現場即時動態捕捉,與舞者的表演結合,投影中的人物也不時有如進入電玩場景,進行虛擬實境的遊戲;這些看似新穎的技術,卻僅僅使用最表淺的功能,呈現出充滿破綻而零碎的視覺意象。有趣的是,這樣快速的影像變化,反而令人目不暇給,甚至無法分神專注舞台上真實舞動的人體,很難得地,銀幕上的影像竟比現場的真人表演還更吸引人的目光——銀幕上千變萬化、鉅細彌遺的視覺意象,對比著真實世界裡混亂而紛雜的動作,彷彿也成為某種當代情境的反射。


2047 (可揚與他的快樂夥伴提供/攝影張修齊)


2047 (可揚與他的快樂夥伴提供/攝影張修齊)

對虛擬與真實的爭辯,從攝影發明之初,到電影、VR、AR,到新聞上與網路中的深偽(Deepfake)技術開始,一直是人們討論的焦點。你的動作,如何判斷你是誰?你的神情,是否有犯罪前的緊張意圖?科幻電影如《關鍵報告》、《駭客任務》等,早已提出更豐富的觀察和想像。而虛擬可能也是真實的,真實也可能是虛假的,當元宇宙來臨時,數據究竟是如何被系統所讀取使用,網路監控系統的世界是如何建構而成?原來數位烏托邦的彼岸永遠無法抵達,就如同香港保證的五十年不變。

躁動,回應現實

然而,《2047》畢竟是一場現場的演出,表演者有戲劇背景、有舞蹈背景,有香港人、有菲律賓裔澳門人、有漢人、有原住民(賽德克)人、有宜蘭人、有假裝的日本人。這些身份差異雖然在不斷擴張的虛擬元宇宙裡被抹平,但卻又在肉體現身 (現聲)的時刻,彰顯出個人的差別,讓我們注意到虛擬背景與真實人體的不同。而當維尼熊布偶,與監視攝影機和舞者貼身接觸即興,實在讓人無法不噗哧發笑,張可揚終究維持了一貫的「輕薄可愛」,即便在諧擬習近平的高壓集權時亦如是。

拉威爾《波麗路》是貫串全作的音樂,已有無數舞作以此曲入舞,頑固而不變的節奏,不斷循環是其樂曲的特質,而逐漸增強的旋律,托襯出懸疑的氛圍,舞者也有如編碼數字的重複,讓人不知道情節該往何處發展,暗示了一種弔詭而真相不明的狀態。而原舞作中女舞者在西班牙異國風情的圓桌上獨舞,被眾多男舞者圍觀,此舞中使用此強而有力的音樂雖然有些老套,似乎也暗示了表演者被永無止境凝視的狀態。


2047 (可揚與他的快樂夥伴提供/攝影張修齊)


2047 (可揚與他的快樂夥伴提供/攝影張修齊)

「曾經狂奔,舞蹈,貪婪的說話」,陳綺貞《魚 》(The Edge)的這句歌詞,恰好吻合《2047》的創作想像。真實的、虛擬的,各種形而上與形而下的身體,混合著視覺語言變形交雜在一起,或許看似未來,卻也顯現出一種狂熱思緒裡的集體焦躁,抑或是迷失興奮的躁鬱狀態———也許這正是多焦點時代的多媒體特色,又或者,這依舊是憤怒文青不顧一切、和還算安全的大聲嘶吼。

《2047》

演出|可揚與他的快樂夥伴
時間|2022/07/03 14:30
地點|樹林藝文中心演藝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在這個多重虛實元素拼貼而成的展演當下,身體反而成為邊緣⋯⋯然而我不滿足於這些輕而易舉的詮釋,我更想探問的是:身體在當代或未來中就真的無計可施、無從抵抗了嗎?(李宗興 )
7月
14
2022
所以,「跳舞的劉奕伶」或「脫口秀的劉奕伶」,孰真,孰假?跳舞的劉奕伶必是真,但脫口秀的劉奕伶難免假,此因寄託脫口秀形式,半實半虛,摻和調劑,無非為了逗鬧觀眾,讓觀眾享受。
7月
21
2024
作品《下一日》不單再次提出實存身體與影像身體的主體辯證,而是藉由影像之後的血肉之軀所散發的真實情感,以及繁複的動作軌跡與鏡頭裡的自我進行對話;同時更藉自導自演的手法,揭示日復一日地投入影像裡的自我是一連串自投羅網的主動行為,而非被迫而為之。
7月
17
2024
無論是因為裝置距離遠近驅動了馬達聲響與影像變化,或是從頭到尾隔層繃布觀看如水下夢境的演出,原本極少觀眾的展演所帶出的親密與秘密特質,反顯化成不可親近的幻覺,又因觀眾身體在美術館表演往往有別於制式劇場展演中來得自由,其「不可親近」的感受更加強烈。
7月
17
2024
「死亡」在不同的記憶片段中彷彿如影隨形,但展現上卻不刻意直面陳述死亡,也沒有過度濃烈的情感呈現。作品傳達的意念反而更多地直指仍活著的人,關於生活、關於遺憾、關於希望、以及想像歸來等,都是身體感官記憶運作下的片段。
7月
12
2024
以筆者臨場的感受上來述說,舞者們如同一位抽象畫家在沒有相框的畫布上揮灑一樣,將名為身體的顏料濺出邊框,時不時地透過眼神或軀幹的介入、穿梭在觀眾原本靜坐的一隅,有意無意地去抹掉第四面牆的存在,定錨沉浸式劇場的標籤與輪廓。
7月
10
2024
而今「春鬥2024」的重啟,鄭宗龍、蘇文琪與王宇光的創作某程度上來說,依舊維持了當年與時代同進退的滾動和企圖心。畢竟自疫情以來,表演藝術的進展早已改頭換面不少,從舞蹈影像所誘發的線上劇場與科技互動藝術、女性主義/平權運動所帶來的意識抬頭、藝術永續的淨零轉型,甚至是實踐研究(Practice-as-Research)的批判性反思,也進而影響了三首作品的選擇與走向
7月
04
2024
當她們面對「台灣唯一以原住民族樂舞與藝術作為基礎專業」的利基時,如何嘗試調和自身的文化慣習與族群刺激,從而通過非原住民的角度去探索、創發原住民族表演藝術的樣態,即是一個頗具張力的辯證課題。事實證明,兩齣舞作《釀 misanga'》和《ina 這樣你還會愛我嗎?》就分別開展兩條實踐路線:「仿效」與「重構」。
6月
27
2024
現實的時空不停在流逝,對比余彥芳緩慢柔軟的鋪敘回憶,陳武康更像帶觀眾走進一場實驗室,在明確的十一個段落中實驗人們可以如何直面死亡、好好的死。也許直面死亡就像余彥芳將回憶凝結在劇場的當下,在一場關於思念的想像過後,如同舞作中寫在水寫布上的家族史,痕跡終將消失,卻也能數次重複提筆。
6月
26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