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三個,我們四個《Bon 4 Bon》
11月
29
2017
Bon 4 Bon(長弓舞蹈劇場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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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昱程(專案評論人)

長弓舞蹈劇場的張家四兄弟首度同臺演出三十分鐘小品《Bon 4 Bon》,講述四兄弟一同成長、學舞的故事。這次合作的編舞家Eyal Dadon,來自以色列,去年曾受臺灣舞蹈平台與丞舞製作團隊邀請來臺演出,當時觀眾無不被他鬆軟流暢又極富速度感的身體所震撼,在如今的《Bon 4 bon》當中,他也讓我們難得看見臺灣舞者柔軟充滿彈性,快速變換卻不表現張力,絲毫不讓人感到造作炫技,充滿幽默溫情也隱含淡淡傷懷。

一進觀眾席就聽到老三張堅貴背對著觀眾,喃喃說著兒時一度放棄舞蹈的歷程,接著他講起劇場,又講了點家庭、童年和芒果。精神分析學者阿德勒(Alfred Adler)曾經提出「家庭星座」(Family Constellation)的概念,是拿浩瀚銀河裡,或明或暗的群星之間,它們的親密與疏離當作比喻,每個星座不同的排列方式就是不同家庭的獨特結構,他特別以出生序來分析手足之間的互動和責任交替是如何發展出不同的人格特質。因為我早已知悉四兄弟分別為何人,因此特別容易帶著這樣的眼光觀賞,舞作中最開始劃破空間的是老四張鶴千,在三位兄長的目光下,快速轉圈站起,到麥克風前,唱出幾乎貫穿舞作的歌曲〈Blackbird〉的歌詞 ”All Your Life...” ,兄長們圍繞著他擺出童趣的英雄姿勢,又隨著音樂再起,固定的姿勢突然鬆開,四兄弟彷彿被同一股動勢啟動。事實上,舞作的動作組合並不多,利用重複和小幅度的時間差,強化觀眾對動作組合的記憶,就好像每當提到芒果或糖果,兄弟們就會雙手高舉比一個圈,或是在說故事過程中設計數個突如其來的休止,不僅刻劃四兄弟的默契,更攪動了觀眾的回憶漩渦,看著看著就回到兒時偷看電視節目、偷吃芒果日子,揪出對童年回憶的鄉愁,和成長的寂寞。

以四兄弟對芒果的共同記憶發展故事文本,並摻入動作當中,舞台上的芒果乾,也許是因為季節或劇場空間的侷限,而不採用新鮮芒果,卻也巧妙地說出了成長的時間差。其實他們透漏的成長故事並不多,只不過是各自走往滿布芒果乾的麥克風前,講點芒果的故事,一旁的兄弟們再用動作回應故事。有的時候獨舞、雙人舞或三人舞,然而又是始終不變的四人舞。芒果乾就像是童年滋味的標本,保存到長大來品嘗,成長的時間差也是出生順序的時間差,手足不只親情上的聯繫,還可能是自脫離母體辨認自我主體過後,第一要面對的他者,兄弟之間的親密、競爭、嬉鬧、共謀與相互照顧是更原初的社會關係。在四兄弟的身體裡,還帶著一份來自南台灣家庭的憨直,與青春期即赴臺北求學的築夢記憶,每當四人同時跳著不同的舞步,各自的生命經驗既相似又獨特,急速雜亂卻又同根同源,血脈相連。

當中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便是老大張堅豪與老四張鶴千的雙人舞,就年齡而言,兩人是真正差了整個世代,也許堅豪北上習舞之時,鶴千才要上幼稚園。挾著完全不同的身體特質,流暢的動作組合,仍可見大哥將能量傳導給弟弟,過程是蓄積再放大,哥哥的身體一貫的陰鬱沉著,對著弟弟細緻的身體細節,一面意圖控制弟弟的身體,卻同時是支撐弟弟彈跳的力量;後來哥哥的身體從沉著變得癱垮,一個勁地要刺往前方,弟弟不動聲色擋著哥哥,彷彿甘願做哥哥的護墊又像是長兄的負累;接著弟弟的舞蹈對著逐漸僵硬冷淡的哥哥像是表達關心和失措,然而挺立僵硬的兄長,又讓人想到難以超越的標準。

阿德勒用自卑和優越來分析個人在成長過程中的表現,從而反思家庭和社會系統對個人加諸的影響;《Bon 4 Bon》在如此輕巧的篇幅當中,目的自然不在討論此般理論;當然,也絕非余華小說《兄弟》那樣顛覆的倫常來思考動盪時代。舞作動人之處在於成長過程中,四個相異又相同的個體,因為家庭而被並置,造成碰撞但也給彼此包容。尾聲的四人群舞,不時有兄弟脫離群體,一路到老二張堅志開始被丟撒芒果乾,堅志先是雙手單出食指,前後左右地比劃,也引導脊椎如電流通過,接著他的身體更加狂亂,幾乎將落在身上的芒果乾都給打出去,還出現伸手遮住臉上光源又退後的動作,扭曲後爆裂,最後癱趴在地上。過後,鶴千在滿地的芒果乾上舞動,幾乎處於不斷失衡、跌倒、旋轉的狀態,一面拿麥克風講述自己和哥哥們的年紀差距之大,講著自己自幼寡言卻樂於聆聽,他把滿布芒果乾的圓凳擺放到堅志身上,也把麥克風放到他的嘴邊。有點像是祭壇,卻是芒果愛好者的天堂吧,三個人配合癱在地上的堅志擺出最後一個像是人類演化圖的造型,又像是爭搶芒果的過程。最後,我只記得堅志喃喃地說:「我記得,他們三個,我們四個。」

《Bon 4 Bon》

演出|長弓舞蹈劇場
時間|2017/11/05 14:30
地點|華山烏梅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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