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跟誰要,誰又給得起?《給我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10月
27
2017
給我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國家兩廳院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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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瑄(台北藝術大學美術系學生)

舞者開場前快步穿越舞台,到達角落站定,燈暗。她開始鬼魅般地低吟,忽高忽低,忽快忽慢,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緩緩的,一盞狹長的燈光打在她的背脊上,像從背後開了一道門縫,偷偷窺視。不久後她將自己舉起又放下,倒退著行走,一顛一跛地從牆角沿著對角線到舞台中央。開場至此她始終背光, 只看到她米白色的短髮跟灰綠色的衣褲,她抬起自己,以腋窩作為支撐,再以極緩慢而沉著的速度,慢慢的趴下直到近乎貼地。上臂因為俯撐的重量讓肌肉劇烈起伏,在光線下格外顯眼,除了低頻的背景音,她的氣息聲跟動作緊密配 合,吸吐之間成為音樂動能。約莫兩三分鐘後,她試圖起身,凌亂的揮舞四肢,同時想要站起又積極的抵抗。終於她找到支撐點,或者說她終於肯使用那個支撐點,站定,直挺挺地面向觀眾席正中央。

光從頭頂打下,她的表情嚴肅而坦然,接著像是經過一陣思考後,將衣物一件件褪去,摺好放在腳邊,把膝蓋上的護具卸下,只剩單薄的內裡。她再度把頭抬起,重新凝視觀眾,所有的動作都停止了,唯有視線在流動。第四面牆是一面魔鏡,折射出台上與台下的差異觀看,觀眾快速的辨識舞台上的訊息,隨著每次新的動作或情節而轉譯成自己的理解,當舞台上不再發生任何事情,觀眾心中的小劇場即將開演。

「她的肩膀好像不太對稱。」

「比例感覺怪怪的,胸口那邊好像有點歪。」

「手臂真的很結實,應該是因為要支撐手杖吧。」

「腳趾跟腳掌好像比一般人的要窄耶。」

「她感覺很累。」

「她不用拐杖站這麼久沒問題嗎?」

「她還要我看甚麼。」

解脫似的,她拿起手杖,飛快的逃離舞台中央,一路快速倒退傾身撞向身後的牆壁,後背用力的抵住牆面,雙手以手杖支撐離地而起,四肢懸空。她奮力地伸長脖子望向光源,唱起聖樂,雖聽不懂但感覺像在祈求、呼告甚麼,她怎樣也不肯落地,用盡全身向上,全心歸向光明,但地心引力背叛她,她的身體背叛她,但若沒有第二雙手或腳,誰又真的能離地。演唱結束,歌聲漸息,最 後的燈暗讓視線歸零,像是創世紀以前的混沌天地。

這齣舞作發想自波希(Hieronymus Bosch)一幅乞討者的草稿,他筆下歪斜扭曲的人與獸,是怪誕的幻想,也是人性的揭露-某種獵奇心態,在安全的範圍內,透過對差異的觀看來塑造自己的形象,不論是對內或對外的。對於「完整、圓滿」的需求是被製造出來的慾望,我們用盡一切去直接或間接消費這樣的符號,為自己貼上「美好、無憾」的標籤,並且有那麼一點安心自己過著「合格的」人生。但其實,我們對於這套邏輯早已滾瓜爛熟,也知道這樣的論調充滿陰謀論色彩,但也正因如此,在2017年一位身障舞蹈家受邀至國家戲劇院表演《給我一個活下去的理由》,這件事情到底是一個新的提問,還是反詰呢?作者以相當古典的意象——波希的繪畫以及巴赫的聖樂,拉開對現實的距離,給予一般觀眾相對安穩地觀看情境,而這樣有節制的距離,是作者的溫柔還是慷慨?也因此,讓人看不清楚,這件舞作究竟是想要表現差異而尋求認同理解,或是肯定自身的創造性而純粹的表現,無論如何,作者所企圖的似乎難以用舞蹈來承接,或者說一場得以置身事外的表演,要如何帶出戲院。

我還是很好奇,為甚麼開場前她要直接穿越舞台再站定位,或許是意外,可能也是橋段,在那幾秒鐘的時間反而最讓我感到真實,當她還不是個舞者,我也還不是個觀眾。

《給我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演出|克萊兒・康寧漢
時間|2017/10/19 20:0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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