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現代劇場的轉捩點,就是從肢體劇場開始。蘭陵劇坊的第一齣戲《包袱》沒有語言,只有聲音,演員演人演沙發演路燈也演抽象的力量。雖然《荷珠新配》的古為今用和喜劇調性,引起了廣泛共鳴,但《包袱》是真正的革命,清楚標示了蘭陵和前行代以及同代劇場的最大不同,就是以演員的肢體訓練,開拓出劇場感官性、體驗性、空間性的多重視野。
當台灣劇場主流日益規範化時,這種視野成為邊緣與伏流。主流舞台上雖有許多演員出類拔萃,但靠的多是反應靈活和角色塑造,卻無助於劇場美學的持續開發。雖然後來也有小劇場以演員訓練為重心(如臨界點、柳春春近似鈴木方法的訓練,優與人子源自葛羅托夫斯基的訓練),但三缺一完全投身肢體劇場的《Lab壹號:實驗啟動》,展現紮實的訓練之餘,更意外帶有《包袱》的遊戲精神與庶民親切感。他們受到歐丁劇場的訓練方法啟發,卻完全在發展自己的一套。
這次端出的動物主題,迥異於兒童劇的外在模仿,反而回歸身體的重新拆解與認知。從人演獸、半人半獸、到演回人類,讓我們清楚看到自身的動物性,以及獵殺的社會規則──從豹獵殺羚羊、青蛙上餐館反被吃、到社會上的階級傾軋百態、戀愛的求與失,「動物」在劇中既是一種語言,也是深刻的象徵,從看似簡單的演員練習中、從看似搞笑的即興發展中,緩緩湧出。
這樣的劇場全靠演員的肢體控制,而三缺一的團員驚人的素質與默契,畢現長期集訓的能量。演出結構也頗有謀略,開場非常謙卑,很像工作坊發表,演員偶爾對觀眾開口,雖然看似自然隨性,卻字字到位,顯示飽滿的自信。這種謙卑的自信,讓觀眾可以非常放心地在空的空間裡,隨所有肢體的指引,進入千變萬化的情境當中。當工作坊逐漸發展成完整的段落,情境越來越集中,意旨也越來越不落言詮。當最後一位女演員(賀湘儀)全場狂跑追逐情人不果之後,失落地獨立在舞台上,其他演員漸漸靠近她身邊身後,伸出手來模仿游魚,讓她一轉頭即彷彿置身深海。這時,動物又成了內在心象的顯影,也綻放出動人的詩意。
後半的人類社會群像,多以集體行走來轉場,較顯單調;燈光的明暗變化也有點詮釋先行。在簡陋的場地從事素樸的表演,實可以向Peter Brook再靠攏一點──憑一個眼神、一個手勢、片刻屏息,世界即已天翻地覆。
三缺一創團以來的路向相當搖擺,從性別議題到自傳劇場到偶戲,但從「Lab壹號」的宣示,我們已看到了重新開始的可能。而這個開始已經累積很久了,這一晚在松山菸廠的呈現,讓我相信,「Lab貳號」不管要擺向哪裡,都是這群人生命路向的必須,值得我們緊緊跟隨。
《Lab壹號:實驗啟動》
演出|三缺一劇團
時間|2012/06/28 20:00
地點|台北市松山文創園區東向製菸工廠2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