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歲月的戲曲,存活在現代的時空著實不易。於是,易貌分形,改容變性,積極的與時代價值觀認同,向時人的喜愛靠攏,似乎成為戲曲現代化的唯一選擇。幸好,一齣新編京劇《知己》,搖撼了這樣的迷思,為戲曲發展的途徑,提供了信賴的準則。
她說:我可以是導演的劇場、文學的劇場、音樂的劇場,跨界的劇場、跨文化的劇場,或其他任何可能性組合的劇場;但必須維繫我「演員劇場」的根底。《知己》的成功,便在兩位主角李寶春、溫宇航與其他編配腳色的穩健與精彩。那悠揚清亮的嗓音、精確練達的做表、動靜有致的形體節奏與心理節奏,緊扣全場觀眾的心弦,與之一同悲喜惋嘆!唯有受過嚴格訓練,有著豐富劇場經驗,高度自我要求的戲曲演員,才能臻此境界,滿足觀眾欣賞戲曲的首要審美需求。
其次,《知己》同樣擁有當代戲曲大力標舉的「跨界」旗幟。只是她謹慎的跨越步伐,選擇調性相近的對象,將「京劇」與「崑劇」進行了演員、聲腔、與人物形象上創意的結合。劇中的主人翁吳兆騫,是位才華洋溢、個性孤傲的讀書人,受到科場行賄案的牽累,流放到寧古塔十年,他的知己顧貞觀,不離不棄的在京捨生營救,最後救回吳兆騫。然而,十年的流放生涯,摧折磨損了當年兆騫的錚錚風骨,貞觀難忍落寞失望,選擇放棄這份知己深情。劇中人物外在形象的相似度,卻能藉著京、崑劇種的本體差異,巧妙的區隔出人物本質上的差異;吳兆騫向流俗卑賤低頭,顧貞觀堅持超逸的理想,在皮黃激越迴盪的聲腔與崑劇優美雅致的旋律烘托下,有效的「聲塑」出兩人性格上的特徵,成為近年來戲曲新作少見的「本體跨界」,也是編曲朱紹玉先生擅長的創作曲風。而京崑旋律上的差異,絲毫未見扞格,反而產生高度的互補。劇中兩人剖心對談,京崑旋律平行合歌,熟腔中時現新聲,是本劇大量的唱腔安排令人不覺疲憊的主要原因。
當代戲曲與舊時代的戲曲最大的差異,在於情節內容的厚薄深淺。許多新編戲皆強調劇本的意義探索、心理挖掘、結構縝密、人物複雜等等面向,《知己》同樣留下了深思的議題與回響。人人都盼有個知己,但人人卻都不知道自己,不遺餘力的外求知己,其實不解那份情感,實乃出自自身深層心靈的自我投射。顧貞觀堅持的理想知己,無法成功的回饋在吳兆騫身上,本質便是人性的虛妄與無知。物質人身的脆弱與恆變,乃生命之本體實相。吳兆騫十年的非人磨難,不曾發生在顧貞觀身上,吳的厚顏屈膝,來自求生本能的無奈與掙扎,是顧無法理解的表象變化,也是他不願接受自身狹隘生命的侷迫與蒼白之事實。吳兆騫放棄了所有的生存理想,只為苟活於世,蒼涼的令人驚心。物質時間的直線刻度,帶來恆常不變的理想幻滅,豈僅是這兩人之間的特殊事件?本劇唯一的遺憾,在於劇本過於直白的描寫顧貞觀的決裂與吳兆騫的墮落,削弱了人性內在的複雜度。假使,顧貞觀的離去,雖帶著決絕與幻滅,卻不失理解與同情;吳兆騫的迷失,雖有著生存的本能與無奈,卻不忘午夜夢迴的清醒與自問,那一絲的模糊,那一點的往復,將可使此劇更令人蕩氣迴腸。
《知己》並不強調新的手法或企圖,她從容自信的展露出戲曲的正宗神韻,她說:這個劇場裡,演的就是戲曲,歡迎欣賞。
《知己》
演出|台北新劇團
時間|2013/05/25 19:30
地點|新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