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怒聲響,不停歇的景觀《進擊的狂想》
10月
19
2016
進擊的狂想(台中國家歌劇院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43次瀏覽
陳元棠(專案評論人)

有如男孩的夢境,工廠般的氛圍,隨著聲響、氤氳與時間,這夢境巨大而膨脹著,引人進入自然與人工之兩者現實所交織出的思考空間,憤怒的情緒與行動,並不過時,依然對於現世,提出強烈的問號。

《進擊的狂想》(Deluison of the Fury)是四十多年前,美國作曲家哈利‧帕奇(Harry Partch)音樂劇場作品,此作為從自身經歷反省與質疑西方主流文化(尤其是歐洲精緻文化),從作曲的形式思考與創新,以及日本能劇與非洲衣索比亞的元素發想,企圖在劇場演出中「形成」各族群文化儀式的神聖氛圍,尋找文明層層掩蓋而逐漸流失的原始生存和慾望,連結舞台構成中,那些排列壯觀的「樂器」,與「人」在舞台間之動態發生,將劇場表現整合。故事並非封閉完整的,而是在於人物的行動,從藉「生死」,「誤讀」,「祈禱」與「正義」等關鍵字提出對社會的「憤怒」與「和解」,從動機,編曲到演出完成皆以此完整貫穿,是有著龐大企圖與哲思的作品。

此作品於2013年由海恩納‧郭貝爾(Heiner Goebbels)重新詮釋並於歐洲首演,中文翻譯是近來台灣的流行語「進擊」,前進攻擊屬於動詞,在狂烈與盛怒之情感中,動態地提示了此演出推動觀眾想像,更推進了改變社會之行動可能。

除去國界,藝術領域界線等開放視野,郭貝爾將帕奇的作品演繹出對當下的憤怒敲擊。演出氛圍有如身處工廠,觸發現代機械運轉的想像,而又有如聽見人類深層的呼喊,種種「噪音」與「樂音」的力量,匯流,如機械發動之流水蜿蜒,像是音流在舞台中心具象,將聽覺轉為視覺動態化,四個大型燈籠高聳,裝置間交錯著剛硬機械式線條,與彎曲的自然式柔和線條,有著人手的創造溫度,在質地衝突中彼此互融,就如此作中音響與人聲,連同意象之文明與自然的對比,顯現人在文明與自然之間的處境。

時間在其氛圍「形成」中幾乎成可見的塊面,舞台上的一切都在逐漸變化,郭貝爾以整體概念,意圖解消觀眾對於集中觀看焦點的習慣,而是處處散落著,觀眾的視焦必須穿梭並隨時調整,必須主動尋找並付出專注,而非被動接收。首先台上七十五種造型與聲響皆奇異壯觀的樂器,便是目不暇給,這些由帕奇為其音樂內容設計的樂器(如雲室瓶,希薩拉琴與戰利品等等)經由此演出再度重製,以材質的差異帶來視覺與意念上的現代反思。其中包含不同民族樂器的聲響,樂音並非精緻體貼聽覺的順耳,而是錯綜而驚奇。尺寸與外型即帶來實驗室般改變與發明的動能,接著音樂家並非單純演奏罷了,有些擔任角色如鬼魂,流浪漢等等,於故事中有著決鬥,點火取暖等具象徵的動作,其他時而擔任歌隊,時而熱切豪放的吟唱,且隨意自在的走動於樂器之間,沒有明確的目標動向,有時彼此聊天,像是在草原散步或是家中客廳一般(如地毯帶來的居家感),連同他們在穿著中刻意混搭而揉和的符號,都使得「人」與「樂器」看來有著一樣的奇異表現力,且位階均等。

逐漸膨脹隆起的充氣帆布「地景」,在演奏進行中造成黑色非洲山脈(也有如巨大蟲足),與地平線上的白色充氣帆布「太陽」之畫面,舞台中自樂器間川流由上而下的水,也在演出中逐漸變成白色,匯集的小水池,是故事中的搏鬥場,是祈禱聖殿,也是流浪漢的街頭居所,像是帕奇自述生活景狀。時而冷冽,時而火紅的燈光色彩,聯想壯闊大地的日升日落,此存在於舞台上的「自然」中,那些火,風,水,人等元素彼此和諧,形成了劇場裡的景觀,景觀裡的劇場。舞台上的一切充滿童心奇想,一如遊戲的舒適氣氛,卻也是意志精準的成果。機械力驅動造成的自動性,以「不自然」的自然,造成奇異的景觀竟彷若渾然天成,而這是精密的計算與技術形成的。

對社會批判最為明顯的是,演奏中將「肯德基」頭像搬上舞台,將兩眼噴漆,亦即正義的盲目,也是對資本主義霸權提出抗議,而水流潺潺則是柔和的穿透,高聳的燈籠隨著樂音搖晃,似有搖搖欲墜的危險感受,也有著反叛中的詼諧,接著音樂家們將一隻又一隻的羊搬上舞台,這些羊徒具外型,無毛而外表粗糙,他們將羊一一擺放,如同柔順而不知所以的跟從者,或可看做屈就城市發展的自然,只有無言的存在著。然「無言的自然」力量,又是逐漸膨脹甚至即將遮蔽人類的。

以「景觀」的形成來看此演出,其中人與樂器的聲響旋律,均是為意念而成,非為休閒娛樂而來。單從音樂分幕之文字連結畫面構成與動作,在觀眾之間將想像繼續延展,未有故事封閉與線性導向,從氛圍出發,啟動理性的反思,其中流出的廣闊空間是觀眾須主動投注思考填入的。自「仿自然」造成回歸自然的氛圍與想望,反抗將人性機械化的趨勢,而自然與現代是否始終對立?如在劇場提出的「夢境」中「和解」,也是此提問不停歇的起點。

《進擊的狂想》

演出|德國音樂工廠樂團
時間|2016/10/07 19:30
地點|台中國家歌劇院大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前三樂章樂團在小心翼翼之下,略少一分現今流行詮釋莫札特往往帶有的乾脆,而第四樂章,琉森室內弦樂團的演奏在以往的方正中多了一絲狂野,音樂更為緊湊,在弦樂的快速演奏與木管的長音舒緩之間,有相當理想的平衡與對話。
3月
27
2024
下半場齊瑪諾夫斯基(Karol Szymanowski)的《夜曲與塔朗泰拉舞曲》是相當成功的開場演出,Bomsori也明顯給予得比上半場更滿,與鋼琴的合作也是水乳交融。這首曲子以安靜開場轉至瘋狂,再從多消長沉澱,處處都是難題,也需要好的音樂設計,但也因為音樂家沒有打安全牌,每一個撥弦或是泛音、雙音都讓演出精彩奪目
3月
22
2024
古典音樂的結構雖然嚴謹,但演奏時卻充滿了靈活性。室內樂除了展現個人特質與炫技感的同時,又可與夥伴享受直達內心深處的親密感,在舞台上發揮一加一遠超過二的力量。與慕特演奏完三首安可曲,面對聽眾飢渴的呼喊,歐爾吉斯便邁開雙腿──伸手將琴蓋給關了。
3月
20
2024
在演出中,我們可以清楚感受到四位音樂家之間的互動和默契;張善昕領導精神不言而喻,與西本佳奈美的音樂表現力和情感表達能力成為整個演出的靈魂。黃子維和蔡弦修則是很好地配合小提琴家,為整首樂曲鞏固演奏力場。倘若其中一人受到環境變化,在舞台上思緒飄移、發出了與排練時不同的聲響時,其他人是否能即時接住,適度調整演奏技巧,來達到團隊心目中的平衡聲響?答案肯定少不了「靈活性」……
3月
19
2024
兩人合作上的從容自信,讓人深感舒適愉悅。這使得觀眾在接下來長笛獨奏之費尼豪(Brian Ferneyhough)《卡珊德拉夢之曲》(Cassandra's Dream Song)體會到什麼是嗆辣的反差。這首新繁複風格的樂曲,使獨奏家埋首於樂譜,如火如荼地跟作曲家進行跨時空對談,但無法理出頭緒的觀眾,礙於困在座位上無法逃脫,產生無法「讀懂」任何語彙的急躁:孩子扭頭窸窣、大人拾起手機。而普里米亞尼(Leanna Primiani)《未決,給短笛/長笛與電聲》(Uncertain for Piccolo/Flute and Elextronics )更是另一挑戰,相比齊賓《第一號音樂會快板》(Concert Allegro No. 1)有夥伴加持,句法銜接清晰、整體融洽合一的表現,《未決》預錄好的電子音樂隨著秒數播放,有別於真實樂器的互動,長笛家追趕拍點的吹奏不如先前悠閒,加上擴大機出來的聲響乾扁,長笛音色受之影響也漸漸少了靈活的光輝,顯得有些落寞。
3月
11
2024
在二人之間,周善祥的演奏尤其令人驚艷。他不帶一絲仿古風格,而以現代的句法演奏,彈起維也納古典主義的莫札特卻渾然天成。例如,在K. 305第二樂章變奏曲,他指尖下的音符及樂句連綿不止,色彩近乎浪漫主義;最後一首K. 526第二、三樂章則在小提琴與鋼琴的共同線條之外拉出精巧旋律,再度展現他高超的多聲部處理能力。另一方面,卡普松承襲著他招牌的溫暖音色以及濃情樂句,用有些過度深情的方式演奏,慢板樂章尤其;這雖在末兩首的K.481、K. 526有動人的情緒堆疊,但在E小調K. 304第二樂章則稍嫌濫情。此外,他也穿插嘗試質樸的古典風格,使用減少抖音、音色平實的奏法(如K. 380),這則顯示了他自由嘗試多樣方法、隨興而至的詮釋思維。
3月
04
2024
鋼琴合作家的彈性表現在不同的時機,即使面對同一首樂曲,當合作對象從聲樂轉為器樂、遇上不同音樂家各自的詮釋想法,大家對音樂的期待不同,造就了合作間的無數浪漫與挑戰。《漫遊歐陸》為長號與鋼琴之間的對話,除了瞥見銅管樂器與擊弦樂器如何協和共存,更展現了聽覺與氣息間的眉眉角角。
2月
08
2024
年節將至,在廣大的餅乾禮盒之中,我將歪腦筋動到關注已久的起司禮盒,那些禮盒填充了主廚精選的肉乾、水果或堅果,供人搭配食用,繽紛多彩的食用搭配技巧讓小小一塊起司誕生絕妙的味覺宇宙。《伊比利之味》曲選法籍、俄籍作曲家詮釋「西班牙風貌」的聲樂作品,靈感藉由實驗、複製與再現,最後於西班牙作曲家作結,藉流傳當地古老民謠譜曲,探索出深邃的音樂能量。
2月
06
2024
當眾樂器發出聲響的一瞬,舞台上的人們僅有一個目標,那便是將音樂發揮到最理想的狀態。《迴旋匈牙利》來自「黃俊文與好朋友們」,當中純擊樂與純絃樂的兩首室內樂曲帶給聽眾不同滿足,令人醉心於室內樂的美妙存在。
1月
2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