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辨穿梭文學、劇場之中《china》
11月
20
2013
china(人力飛行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630次瀏覽
劉育寧(特約評論人)

2007年,兩廳院二十周年,找了四個導演與四位作家合作,製作了《看不見的城市》,印象中那戲並不太好看,隨著時間過去,我以為我已經遺忘了這齣戲。不過,在《china》開戲的一瞬間,我看見導演對舞台的切割調度方式、場上矗立的大大的幾何方塊、簡潔的椅子和長長的樓梯,那一瞬間,對於《看不見的城市》的記憶,都回來了。的確,從舞台呈現的各方面來觀看,都可以看見《看不見的城市》與《china》的承接之處,而在具體的舞台陳設之外,顯而易見的有從張復健飾演的忽必烈到趙文瑄飾演的乾隆、從馬可波羅到魏瀚兩個西方人的東方之旅、陳建騏從手風琴到西塔琴的音樂設計等等。

然而,要說到關於這兩齣戲的差異,我想並不只是上述那麼簡單的。最重要的部分,還是文學如何與劇場相遇。黎煥雄的導演作品一直以來以詩意和文學性著稱,但與此同時,其作品的爭議性也常在於文學是否凌駕劇場之上。我想,《看不見的城市》並沒有脫出卡爾維諾的如來手掌,然而《china》卻巧妙地在陳玉慧鉅細靡遺地以類文獻的方式來囊括各種關於瓷器的知識之外,找到一條舞台的生路。

而這條生路便是,不再讓劇場成為置喙文學重要或表演重要的場域,而是拉高層次的找來了哲學思辨成為最高中心,如此,文學凌駕表演、又或者舞台玷汙原著、劇場本位或文學本位的辯爭都只能退位,於是,文學與戲劇共同臣服於哲學命題之下。導演讓「思辨」成為劇場作品最重要的課題,此後,作品敘事的完整與否、文學改編的忠實與否、甚或是舞台的寫實與否都只能是配角,取而代之的那些關於時間、關於存在的辯論。

我想起王家衛曾經在《東邪西毒》中找到搬演《射鵰英雄傳》的方法,而這個方法便是「借」與「脫」。王家衛面對金庸原著中的複雜人物設定,並不試圖展現小說中浩瀚無邊的文字想像──既不利用特效處理人物的功夫、亦不透過電影剪接來說一個完整的故事,甚至,沒有出現一個郭靖。他倚靠的是借來的名字,借來一個歐陽鋒、一個洪七公和一個黃藥師,借的既是金庸設定給這些角色對情感的執念,亦是借來觀眾對於這些角色的熟稔。借來,而後脫去,在《東邪西毒》中沒有故事,因為王家衛脫去了《射鵰》的人物關係與架構雛形,取而代之的是高度精練的台詞,《東邪西毒》的每一句台詞都彷彿格言、偈語,既是角色經歷的心碎愛情故事、更是王家衛對於愛情、對於生死的個人意見分享。

而我以為《china》也有類似的企圖心。黎煥雄透過陳玉慧原著小說《CHINA》所創建出來的基本人物架構作為故事的起點,最終所要展示的,既不是偵探劇要鑑定出藍玉瓷的真真假假、更不是浪漫愛情故事要追求角色的愛情是否完滿,而是黎煥雄親自萃取出來的愛恨嗔癡等生命百態──一如《東邪西毒》曾經那樣做的。然而可惜的是,黎煥雄終究無法像王家衛一樣灑脫地拋下原著、而陳玉慧的《CHINA》的普遍性也不若金庸小說是華人世界的共通語言。於是演出擺盪在「說一個好故事」還是「討論好一個哲學問題」之間,反而無休止的拉扯著,時而寫實、時而詩意的敘事方式使得演出調性不斷改變,觀眾彷彿闖進大觀園一般,時而被文字的同音異字給迷惑、時而追著盜墓的真相與諸皇子的權力鬥爭、時而又全然的飄浮在空中,聽著那些時間的夢、走在平行時空的高索上,無所依歸。

既然無所依歸,只好待觀眾自己「脫」去故事的束縛。所以對我而言,《china》的魅力完全不在於故事本身,而在於這些故事誘發了多少思考的可能。黎煥雄的劇場是嚴肅的,同時,其所欲換得的也並不是觀眾對戲劇內容的高度投射後,為角色落下的一滴淚,但其珍貴之處也正在於無法入戲後,所相應產生的思考可能,包含玉/欲、複製品/真品、戲子/本尊、白馬非馬等名實之辯到符號學等命題的穿插,都不斷的在劇場中重複出現。《china昌南》,就這樣一部以「玉器」為包裝的,關於「欲」、關於愛情、關於脆弱、關於人,的作品。

《china》

演出|人力飛行劇團
時間|2013/11/17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就算再怎麼打破第四面牆,發散傳單,呼召眾人參與這場追求歸班乃至公平的抗爭,這場以郵電案為底本的劇場創作,告訴我們的卻是:跨出劇場後,今日的理想主義所能走出的路,竟是越走越窄。
12月
30
2025
《國語課》以全女班作為號召,理應讓「女小生」成為看點。然而最終,女扮男的政治潛能未被充分發掘;欲言說的「百合」,女性角色的心路歷程又顯得不足。
12月
30
2025
《東東歷險記》試圖探討「幸福、自由、回家、再見」這些有文學有戲劇以來大家都在探討的主題,但是導演跳脫框架,給了我們不一樣的角度來問自己到底幸福是什麼?我自由嗎?可以回家嗎?再見一定會再見嗎?為什麼一位這麼年輕的創作者可以給出一齣這麼有力度的作品?
12月
30
2025
當陳姿卉以看似個人的生命經驗坦白這些思考時,所揭露的是語言與感情共同生成的演算法,觀眾在場內感受到演者對每個字詞的斟酌,仿佛正在目睹某條情感函數的現場推導
12月
25
2025
整齣劇以強勁的當代音樂形式為載體,完整呈現了從語言的壓抑、音樂的爆發、到身體的解放與靈魂的抉擇的敘事脈絡,更成功將臺語從歷史的「傷痛與禁忌」(如語言審查、內容淨化)的陰影中帶出,透過演員們強勁的演唱實力,讓臺語從被壓抑的噤聲狀態轉化為充滿解放意志的聲音。
12月
25
2025
當女子馬戲不再以性別作為唯一標識,而是透過技術選擇、身體倫理與集體勞動的配置,去處理當代身體如何承受清醒、壓力與失序,那麼它所指向的,將是一種不同於傳統馬戲或舞蹈分類的表演類型。
12月
25
2025
這是歷經1949到2025年漫長時間中,從第一代客家阿婆經歷的「殺戮與囚禁」,延伸到第二代人女兒的「羞辱誤與解」,再到第三代孫子的「撕裂正當化」。這樣的歷程,細思不禁極恐,令人在陽光下不寒而「慄」。
12月
24
2025
壽司作為高度人工介入的精緻食物,並且搭配娛樂性、展示性強的旋轉列車盤,類比現代社群資訊媒體的生態,表演性跟噱頭大於事實陳述,川流不息的動態更巧妙模擬「滑」訊息的當代習慣,隱喻之高明,互動過程中感受到創作者流暢輕盈地在幽默戲謔與嚴肅批判間遊走,令觀者回味無窮。
12月
23
2025
透過前述那些刻意模糊語言的指涉,《眾神的國籍》更像是影射當今即將/正在/結束戰爭的世界萬輿,與現世的我們如此逼近。廢墟崩落,煙硝閃爍,離散的信眾與落難的神祇進退維谷,看著故人身影在惶惶記憶中逐一浮現。
12月
23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