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一當代舞團在華山演出蘇文琪創作、演出的作品《W.A.V.E.城市微幅》一鳴驚人。斷了頭似的身軀,如獸般的爆發力和動作樣態,在上方活塞似的燈具上下交逼的壓迫下,狂野而大膽地描繪出一幅失去人性而沉淪的機械世界。
然而,今年應兩廳院邀請而做的《身體輿圖》,卻彷彿在藝術的航道上,遇上了希臘神話的海妖賽倫,在形式主義歌聲的魅惑下,迷失了身體的方向。
《身體輿圖》有個非常美麗的開場──
整個舞台的裝置,像一個半開的、超大型的手提電腦,螢幕的微光映照在鋪了光滑塑膠軟墊的舞台上,有著水天一色般的開闊、純淨的景致。幾近全裸的蘇文琪背對觀眾蜷臥一隅,逆光剪影下,彷彿出水芙蓉般,靜靜飄浮在「水鏡」上。
她的臀部,巧若無聲地抬了起來,帶動她的下肢行動。或者腳尖輕點、或著腳掌滑過水鏡,怪異、猶豫的舉止,像在測量、探索她身體小宇宙之外的大世界。隨著身體的位移,水鏡兩邊產生的鋸齒狀黑影也纖纖颤動著,與迴盪在場內的低頻音響交相呼應。
有那麼一瞬間,彷彿看到了出身日本舞踏的「永子與高麗」的作品《輓歌》…
蘇文琪刻意低著頭,抹去觀眾對表演者人類身分的認定;她以背部、下肢帶動身體的動力改變人類物種的特定行為模式,就如同她在作品《城市微幅》裡所做的一樣。企圖讓原本是「人」的表演者,透過詭異的生物行為的「變身」,來獲取更寬廣的詮釋。
但在《身體輿圖》裡,這些「變身」已成為她身體表現的慣用手法,不管是對現場聲響或文字,身體部位的運動的方式、精力、速度,都沒有開展出更細膩的對應層次。
演出中間有一大段,蘇文琪站在黃亮的燈光前,幾乎沒有任何動作。單單一具曝亮、幾近全裸的女性肉體,毫無遮掩,沒有情感,也甚至不能引發任何感官的慾望。她也終於抬起頭來面對觀眾,成為一具從劇場幻象走出來的真實肉體。
無論音箱透出的詩句(由周曼農寫作的文本),是破碎、斷裂的名詞形容詞,還是「我從來就沒有機會知道那個孩子是用左手還是右手寫字」如何如何,她都一樣只是站在那裡(偶有些微的傾身、微蹲)。彷彿要用如此真實的肉體,來對應外界事物的無常和虛無。但對觀者而言,卻真如茫海飄浮,抓不到救生圈。
演出最後,蘇文琪又慢慢轉回異獸的姿態,直至躺下,回到一開始水波不興的狀態。一個突然的站立,演出剎然而止。
《身體輿圖》的創作主體企圖探討許許多多關於自然、死亡、真空、詮釋等一連串的哲學思考和悖論(比方「詮釋一個不可被詮釋的現象」),並試圖透過真實存在的身體和運動來展現。
然而好比賣矛賣盾的故事,原本就是個矛盾的存在。《身體輿圖》太多主題、過度鑽研的結果,使得即便有了吳季璁創作的影像和王福瑞設計的聲響,為作品提供了絕佳的景致,許多創作思考的對話依然停留在創作者間回響,而未達到觀眾的眼前。
《身體輿圖》
演出|一當代舞團
時間|2012/10/20 19:30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