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郁媗
以音為引,以身為度
《綺夢遊》延續先前壞鞋子舞蹈劇場作品《工尺鼓詩》對「何謂『我的』身體的」的探究,試圖將那些採集於民間的動作與民俗音樂結合,在現代與傳統的夾縫中為我們指出另一種身體的可能。透過前期的鄉野觀察,編舞家與舞者一齊嘗試如何將過往受過學院訓練的身體與那些散落於鄉間的動作、聲響橋接,以音為引,以身為度共同探索「身意識」。
甫開場,有鑲著如玻璃色紙般材質,能折射出斑斕光彩的木框放在台上,男舞者蜷伏於旁,之後緩緩站起,猶如拔擢於土地;女舞者身負只剩下框架的斗笠走來,竹條如昆蟲的外殼依附在她的身軀,背景聲中,依稀可辨認的蟬鳴及眼前的斗笠形塑了典型的農村意象。
綺夢遊(壞鞋子舞蹈劇場提供)
然而,奇詭之處在於,舞者們所展現的卻是不斷變形、各種元素交錯的身體,這顯然並非刻板的鄉村場景,沒有靜謐和一成不變,而是充滿暗流和未知。觀察舞者的身姿,特別是腳部細微的步伐,不難發現歌仔戲或八家將的影子,但若只停留此等層次的採借,何以在現有的框架外建構不同的身體感?除了直接取材自常見民俗展演的身段之外,細部的編排上,在那些編舞家林宜瑾稱之為「傀儡身」【1】的段落又隱約見到現代舞的元素與懸絲戲偶的概念交融,彷若有莫名之力施加於舞者的肢體,為其線條增添一絲詭譎的幾何。另外,透過兩位舞者時而表現的動物身姿及男舞者模擬的叫聲,甚至可以大膽推測這舞不只關於人身,而是也將非人的身體納進這異世舞譜當中。
人、非人、變形術
或許,「變形」可作為遁入《綺夢遊》營造之氛圍的關鍵,舞台上的身體並不扮演單個身份,而是隨著燈光、節奏的變化不斷切換形體。藉著視與聽,即舞者彎曲四肢,扭動關節的方式及音樂家不時以聲音做提示,使形變得到了彰顯。後半部分出現的木棍和如流水聲的音響同樣提供了變形的暗示,在舞者展現的不同情境下,棍棒時而成為撐篙的輔助,時而化為水底供氧的器具,觸發的聯想也由農村過渡到水岸。眼前所見景物混雜的程度猶如正宗的鄉野奇譚,在這裡人與非人的界線尚未不可逾越,萬物尚游移於半夢半醒的間隙,轉身、匍匐、跨步皆是形變為另種身體的契機。
綺夢遊(壞鞋子舞蹈劇場提供)
到了近結束時,兩名舞者暫時變得靠近,但在短暫的互動後又旋即分離,接著,隱約聽見嬰兒的嗚咽。在這個段落,舞者們先前帶點神秘、充滿雜揉感的身段開始不再那般迷離難解,這突如其來的溫柔讓人感到有些困惑,不過,或許找尋身體的旅程本來便非全然顛簸,形體轉換間不可避免的拉扯也有得到舒緩的可能,而嬰孩啼哭所代表的新生指涉的亦是新身。最後,傳來逐漸加強的陣陣低沉聲響,女舞者撕扯舞台邊緣的膠帶並拉起它,將膠帶高舉於頂,象徵性破壞侷限舞台的界線。此舉捅破夢的薄膜,原先劃分臺上表演與真實情境的邊界將不再有效,彷彿告訴觀眾:「剛才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註解:
1、 出自2022年8月6日 19:30場次的座談。
《綺夢遊》
演出|壞鞋子舞蹈劇場
時間|2022/08/06 19:30
地點|水源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