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浮士德與中土宗教相遇《狂魂》
12月
19
2011
狂魂(ㄧ心戲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116次瀏覽
施如芳

以家族成員為主力的劇團結構,雖悖於專業分工的時代趨勢,卻一直是台灣民間戲曲界的常態。一心歌劇團保有家族劇團的凝聚力,第二代既全力投入,占據要津(當家演員、編劇),卻也有虛位以待的視野和度量,年度製作時可見外來的專業人士(導演、音樂設計、舞美設計)共襄盛舉。《狂魂》從路旗迎風宣傳的那一刻起,它的劇名副標「東方浮士德」,就伴隨著戲劇化的視覺設計,宣告了此劇魅惑人心的企圖。

浮士德,出自歐洲古老傳說,經過大家名劇的演繹,已然成了西方文化的人格原型。跨文化改編已經夠難的了,編劇孫富叡竟把腦筋動到經典上,從靈光乍現到化出這台戲,必定走過很曲折的路。但過度傍著浮士德來計較《狂魂》,不切實際也不盡公平,筆者寧願眼見為憑,因為無疑地,這是一齣嵌在該團發展脈絡裡的歌仔戲。

《狂魂》原為姐妹花生角(孫詩詠、孫詩珮)而設戲,後有孫家外甥女陳昭婷加入,孫富叡該是憑這特有的雙生一旦的陣容,確立了改編的信心。孫詩詠飾演荼闇/慈光,形象高度意象化,一出場,便試圖以轉身揚袂的身段搭配瞬間轉換音色,確立這個神魔合體的角色。擁有八十年資歷的修道人慕容塵,由兩位演員分飾,孫詩珮雖是分身幻相,但所謂的「東方浮士德」——自以為道心堅定,不料湖畔莫名心動,遂與惡魔交易,出賣靈魂換青春——非她莫屬。有別於浮士德遭遇的瑪格麗特只是個貧家女,為了讓陳昭婷可以穿上一套套不惜成本的華服,促成慕容塵的一念之轉,她所飾演的梅蝶君,乃是元谿國的公主。

本劇由豫劇世家、現代劇場出身的劉建幗擔任導演,舞台視覺有王奕盛(多媒體)、賴宣吾(服裝)掌舵,人物造型、身段的虛實互見,場面、氛圍調度的魔光離合,都跳出了傳統歌仔戲的想像。在眾多群戲中,與荼闇長相左右的鬼拉、麻拉,顯得相當醒目;雖然這兩仙身份的切換,實在太自由心證,觀眾不時要困惑一下,他們究竟存在於實相,還是主角的意念中?要如何看待他們附體於朝臣時的言行?但他們的戲耍唱和,對比於荼闇的陰暗邪惡,倒也協調,甚至為這三人組勾描出現代感,堪稱小囉囉立大功。

近年來常見歌仔戲團以宗教題材入戲,《狂魂》本與此無涉,但孫富叡將原本具有知識人象徵的浮士德,改編成修道求仙不得的慕容塵,致使全劇從辭藻、思維到故事背景,穩穩地走向了明華園系統的熟門熟路,也隱隱地呼應了這股宗教戲的潮流。

這齣戲的最高潮,出現在慕容塵認罪後,妻子離他而去,此時荼闇請他去參加晚宴,他一下子就跌入了「空虛兮寂寞兮」的心靈地獄。這段戲大鑼大鈸齊響,只見孫詩珮壯懷激烈,揮舞著墨色水袖,雖有勾魂使者簇擁,卻儼然有獨角戲的張力。孫詩珮有轉腔作韻和飆高音的能耐,但相對於聲情,她的表情顯得貧弱。慕容塵原是少年老成之人,又度過八十年修道生涯,觀眾縱然蒙昧於孫詩珮年輕貌美的色相,這個人物的心,有多少歲月痕跡,又該是何等的澄澈世故,可想而知。然動心與不動心之間,孫詩珮的詮釋,令人費解,例如國君封賞於他,當時還有道心的慕容塵嘴邊推辭,臉上竟已滿是傲慢。

事實上,《狂》有不少地方轉得欠高明,與其以「果」責求演員,不如說,「因」在劇本就已經種下了。在現代科技協力下,編劇要染指多厚多重的材料,寫到飛天鑽地古今錯置無所不至,都不成問題;重點是,能否披沙瀝金,示現出什麼精華,來安放觀/演者的心。一些宗教(或擬宗教)戲,所以令人忽忽若狂,在於前面編派到讓人驚魂難定,最後竟只有宣讀教義或道理的「神來一筆」,就要台上台下當場頓悟。這種收拾法,對堅持劇場非道場的人來說,絕對不算功德圓滿。

《狂魂》

演出|一心歌劇團
時間|2011/12/17 19:30
地點|台北市城市舞台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不符史實、觀點錯亂、定位尷尬,都無法阻止《嘉慶君遊臺灣》成為臺灣大眾娛樂史上的經典一頁,更大膽的說,它根本就是臺灣史上第一個成功的「原創IP」。《嘉慶君夢遊臺灣》用擰轉時空的敘事證成了這點,無人識得的君王在偏僻的島嶼留下足跡,最終長成了島嶼自身刻進血脈的故事。
9月
05
2025
正明龍歌劇團的劇本,一向皆非平鋪直敘式的展演,編劇家慣用倒敘的手法演繹故事,每予人有思考、回味的空間,是其長處,像這齣戲自韓信年少出身,演至殞命宮闈,全劇劇情的鋪陳,不妨從其演出的場次分析,即可見出該戲敘事輾轉、恣意,倒敘中有倒敘,可謂每一段落(場景)皆有可看性。
9月
02
2025
同時也對老、新的「對花槍」演出進行分野,形成了「傳承」與「承接」的戲劇邏輯:年輕演員展現技藝的生命力,老演員則承接劇情的厚度與精神,兩者一前一後,呼應「對花槍」的雙重意涵——情感對峙、技藝交鋒。
9月
01
2025
觀眾組成亦透露端倪:入場者以長輩居多,年輕面孔稀少。地方戲曲的「新編」似乎依舊默認以長輩的審美為出發點:強調情感、凸顯孝道、盡量兩全其美。也就是說,地方戲是否因「孝道」的說教而被侷限在單一價值框架?
8月
21
2025
《牡丹燈籠》揉合了南管及能樂,兩個分別在中國及日本有悠久歷史的傳統樂種。音樂設計楊易修在兩者之中各自提煉,或著說揀選出特定音樂特徵,再縫合成《牡丹燈籠》繽紛的樂音景觀。
8月
21
2025
身為臺灣原生劇種的歌仔戲,雖有改編自民間傳奇的演出會觸及到妖怪,但像《魚島鯊鹿兒傳奇》這類進行類似「台灣妖怪圖鑑」的創作發展,仍舊少見。特別是這部作品的考證細緻且立意良好,其實更期待能重新對焦歌仔戲如何表現臺灣主題/體。
8月
20
2025
全方位統合的技術調度營造了強烈的臨場感,但高密度的敘事與聲光也縮減了後設反思的距離。幾次crew上場換景的技術暴露暫時懸置敘事,然而,由於演出大部分時間表演、燈光、音樂與聲響設計都相當飽滿,換景段落很容易被理解為演員與觀眾暫時休息沉澱的必要空檔,難以在根本上開啟不同於敘事的時空感知。
8月
19
2025
性別身分裡的種種發言,多半是在服務前述中看似偉大、卻又過度簡化的主題,呈現《公主與她的魔法扇》的「立意良善、卻操作牽強」,並難以理解預設的受眾與目標。
8月
15
2025
這些妖精角色對臺灣人來說多是陌生的,從本地方志傳說挖掘、串連在地妖精圖騰本身即是一件創新的發想,只可惜因為時空為架空,與臺灣意象的呼應也不夠明顯,只有在序場透過舞群歌隊不斷唱頌著臺灣的古地名,以及末場鯨鯊化為臺灣島的意象極其隱微地扣合著。
8月
13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