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的參與前提是什麼呢?《轉角"碰"見怪!》
7月
28
2023
轉角"碰"見怪!(臺北表演藝術中心提供/攝影林軒朗)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333次瀏覽

文 陳盈帆(駐站評論人) 

解封後的表演現場,「參與」(Participation)被大量賣給觀眾,而我們觀眾似乎相當買單。沉浸式(Immersive)顯然已經進入主流,它導向兩種成果,藝術成為一種事件,或,體驗成為一種商品。 

林文中舞團在2023臺北兒童藝術節推出的《轉角"碰"見怪!》,於一個週末演出八場四十五分鐘的節目,票價五百元。演出的起始點不甚明確,可能是從入口走進ㄇ字型的走廊及假草地時就算,也可能是從走進有表演者的空間才算。第一個「開演」的領域是半個舞台的空間,兩三位表演者開始接近孩童,運用視覺、觸覺邀請互動。此處家長牽著孩子的隊伍塞車,直到孩子們被鼓勵可以安心探索,才四散去找有什麼小道具可玩。 

小道具從汽球、海灘玩具到鍋碗瓢盆、假蔬果,紙張、布料到畫框、錫箔紙,配上海洋意象的布景,穿梭衍架間的表演者穿著白色連身工裝,台口高處懸掛薄透塑膠布,一覽無遺的觀眾席則包覆泡泡紙。以上元素,其子題進程的關聯性不比同志大遊行、萬聖節踩街或密室逃脫等體驗型活動。理論上,提倡與觀眾積極交流的劇場活動,通常觀眾是來看作品的,而不是看個別的部分。他們離開劇院時最好不是只留意到一堆裝飾品,而是體驗到連貫的製作。 

《轉角"碰"見怪!》中,觀眾的「玩家旅程」(player journey)相當碎片化,雖然它如同一般現代舞,整體沒有線性劇情,表演者們沒有區別沒有角色,但,它自稱是個「沉浸式舞蹈奇遇劇場」。創作者如何將所有的個別觀點彙總在一起?觀眾將如何一步一步體驗這四十五分鐘的「沉浸」?而當觀眾透過「參與」成為表演者,觀眾便不再只是消費者,生產者(創作者)和消費者(觀眾)的界限一旦模糊,沉浸所能引起表演性的、社會性的互動又是什麼樣貌? 

沉浸的基調,取決於表演者們 

此作體驗的起點不明,當我遇上第一個參與,我不確定為何被邀請互動,互動想帶給我什麼。因為,這個作品,表演者的「基調」(tone)不明顯。 


轉角"碰"見怪!(臺北表演藝術中心提供/攝影張震洲)

沉浸式表演需要某種基調,基調則仰賴表演者。表演者需要不會嚇到觀眾但能維持非常堅定的存在感。這樣的演出方法,與一般舞蹈和戲劇的訓練方法其實相當不同。它充滿即興、充滿聆聽,它很難是初階者所能掌握的,而是存在夠強大、自帶連貫性的表演者持續透過演出才好掌握。 

當藝術家邀請觀眾共同創造「戲劇現實」時,觀眾可以成為表演者,表演者也可以成為觀眾。此時或許改用「host」來指稱表演者,「guest」來指稱觀眾,或許更加恰當。而當guest成為關鍵性的戲劇現實體現者,這些參與者在沉浸式作品中去做的每一個選擇,如果未經編排,可能會削弱體現的可能性。【1】 

觀眾體驗的深度,取決於他們最初如何、為何被邀請參與 

表演的核心為何?觀眾和表演者之間那份不言而喻的契約可能正是。而且無論這場表演是否有互動性,這份契約,不只在購票時達成。契約需要設計,需要現場邀請,需要知情同意。 

當沉浸發生,參與的前提不在敘事不在內容,而在玩家旅程中,guest的注意力被管理的方式,以及guest的「參與」和「內容」被相互結合的方式。【2】如果需要觀眾在製作中扮演一個身分或角色,那麼製作就需要前測,就須嵌入各種方法來指引他們、支持他們,以便他們能夠知情了解這場演出對他們的要求。然而,於2017年,已經使用過類似的空間安排和道具演出沉浸式《掽,碰!》的創作者們,帶給2023年哪些獨到見解或前車之鑒呢? 

更甚者,創作者可以檢視沉浸中他們安排的「鼓勵行為」。例如表演者與觀眾的比例,幾次互動足以獲得有感的瞬間嗎?是否鼓勵觀眾相互競爭與表演者間的VIP體驗?還是,互動有無可能鼓勵guest和其他guest一起組成只有在此時此刻才能產生的臨時社會性群體、臨時的共同體?如此,guest帶回家的,會是怎樣的深度呢? 

當觀眾接受藝術家邀請,明白為何參與共同創造「戲劇現實」,沉浸的體驗就不只是商品,藝術將成為一個事件。它或許足以抵抗超大型企業力量,它或許足以重新改寫晚期資本主義下的觀眾體驗。【3】它諸多可能性的前提是,基調、注意力、有機互動、好好編排。 


註解 

1、Persis Jade Maravala, Jorge Lopes Ramos (2016).Immersive theatre: Towards a dramaturgy of participation. Exeunt Magazine.  
2、Frieze, J., ed. (2016). Reframing Immersive Theatre: The Politics and Pragmatics of Participatory Performance.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3、Jorge Lopes Ramos, Joseph Dunne-Howrie, Persis Jade Maravala & Bart Simon (2020).The post-immersive manifesto.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erformance Arts and Digital Media.

《轉角"碰"見怪!》

演出|林文中舞團
時間|2023/07/22 14:00
地點|臺北表演藝術中心 藍盒子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林麗珍與無垢的舞者們在《潮》中,讓「觀看」本身成為一場修行。這部作品不是舞,而是一場被拉長至極限的儀式;不是隔岸觀「潮」,而是自身與萬物的一場深度對話。
11月
06
2025
在《關不掉的耳朵》好似「聽見」這件事只剩幽微,甚至憂鬱的狀態詮釋,但聽覺何曾不為人帶來喜悅呢?故這成了整部舞作我最大的疑惑。
10月
30
2025
在被聲音主導的身體中,舞者的主動性是否仍存在?下半場雖清晰呈現概念,但也稀釋了上半場聲音牽動身體時的未定能量。然而,這提醒觀者:聲音並非單向施力,而是一個與舞者互動、需解讀與回應的活體。這種動態平衡既是作品魅力,也揭示了聲音作為藝術媒介的深度——既能統合,也能挑戰舞者與觀眾的感知邊界。
10月
30
2025
在此,每一個舞者既是一個獨特的 tiaen——承載著各自的生命經驗與力量;同時也是 tiamen 網絡中不可或缺的連結節點。正如劇場牆上那幅巨大的螢光抽象布幕所示,這些青年舞者的身體便如電路板上交錯的線路,不斷地在運作、傳導、生長。
10月
23
2025
回看《在場》,當「消逝」成為既定的事實,陳柏潔轉而以多媒介的方式尋索存在的型態。即便萬物終將受制於時間的流放,她的身體卻在追趕、停滯、再現與媒介碰撞之間,開啟對「存在即是不在」的叩問。
10月
20
2025
這樣的處理,不僅是單純接納身體的差異,更將其轉化為對身體能動領域的積極拓展,這種對身體內在疆域的拓展,在舞台上找到其結構性的對應——體現了個體在社會失衡機制中的實踐。
10月
15
2025
何曉玫的《林投姐》無疑是對該鬼故事的重寫與新探,透過米堆,引領我們來到她魅惑的肉身,其幽玄宛若林投與花的綻放,浩瀚猶如海景到混沌宇宙的顯像。
10月
09
2025
換言之,編舞者將文本中的權力結構精準地轉譯為舞台語彙,卻忽略了權力關係本身並非全然靜止不變。這樣的缺席,使作品錯失了叩問的契機,讓觀眾只能被迫面對「等待的僵局」——在已知的等待中,繼續等待已知。
10月
09
2025
然而,當她以語言交代創作脈絡時,這段說明卻宛如劇透——因為即便沒有這段前言,每個段落早已如其標題般清晰可辨,作品更像一齣舞劇,有著明確的文本依循。這種安排雖保證了可讀性,卻也相對削弱了舞蹈本身「身體說話」的空間。
10月
07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