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種變形裡的堅毅靈魂《鞍馬天狗》
12月
31
2019
鞍馬天狗(奇巧劇團提供/攝影莊馥如)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916次瀏覽
賴玉萍(馬來西亞電子企業工程師)

近年,不少精緻化的「胡撇仔戲」在大型劇場售票演出,而奇巧歌仔武俠劇場《鞍馬天狗》算是其中一例。身兼導演、編劇的劉建幗,用她勇於嘗試的精神、奇情的劇本和豐沛的創作力,以歌仔戲爲主,再結合豫劇、日本寶塚歌舞、殺陣劍術、現代搖滾等多方元素,展現了屬於台灣獨一無二的在地特色,令人驚嘆台灣傳統戲曲驚人的彈性與活力。

如果説,歌仔戲可以金光,那混搭其它戲曲種類(例如豫劇)、現代搖滾,再加上中、日、西混合音樂風等跨界元素也無可厚非。其中一幕,主角宗房試圖說服神妖天狗出手相助的部分,是以宗房一段歌仔戲雜念調,而神妖天狗就回以一段豫劇曲調的連番對唱來做處理。歌仔戲和豫劇唱調的瞬間轉換,與演員的一抛一接間,竟沒有違和感。

如果説,這是一部向台灣「胡撇仔戲」的致敬之作也不爲過。劇情是以殘暴的軍府占領玉沙國,强迫玉沙國民放棄舊有傳統武器、姓名、服裝為故事主軸(暗喻日治時期皇民化運動,强制打壓傳統戲曲的一段黑暗史)。先行不論這侵占他人文化或奪去他人姓名的歷史是否一直不停地在上演,筆者相信每段歷史總有其值得令人深思和學習的獨特之處。比如:日治時期皇民化運動而發展出的「胡撇仔戲」,也成爲現今台灣的獨特文化。雖然「胡撇仔戲」是屬於歌仔戲的一種「變形」,也為不少捍衛傳統的人士所詬病;但「胡撇仔戲」的基底和主要靈魂還是離不開歌仔戲。相同地,因爲歷史洪流而遷移到東南亞的祖先們,也造就了筆者生長在獨特的馬來多元文化裡,但是骨子裡仍延續著炎黃子孫的靈魂。就猶如劇裡反抗志士們合唱的一段唱詞:「奪走了我們的劍,奪走了我們的姓名,我們的靈魂仍然不會改變。」簡單易明、曲風澎拜、激勵人心,輕易地觸動心弦。

顧名思義,《鞍馬天狗》取材自日本作家大佛次郎的同名原著小說。可是在編劇劉建幗筆下的「鞍馬天狗」,想要述説的不只是一個鋤强扶弱、英雄俠士的故事,還有探討人性迷失時的脆弱與困惑、抉擇堅持或放棄之路程。從「迷路」的宗房向僧人敘述這段和天狗大神相遇、相伴、相處的虛實交錯之旅,就可感受到宗房這個角色的内心信念翻來覆去、極度不穩定。爲了借用神妖天狗的神力對抗軍府設立的新玄組,不停嘗試説服天狗出馬幫忙,也不斷地被他翻覆推翻戲弄。但是筆者很不理解的是,一直不停拒絕宗房的神妖天狗,爲何單憑 「鬼之副長」土方三郎這個人物,就忽然改變心意、願意幫助宗房對付新玄組?不論土方三郎的武藝再厲害,在神力無邊的神妖天狗眼中,也不過是區區凡人,實在不足以構成讓他改變主意、出手相助的主要關鍵。但,如果排除神妖天狗的真實存在,説穿了,他不過是宗房内心「天人交戰」的自我幻想或另一人格,這個設定就可以成立了。宗房本來就不是一個勇敢和堅定信念的人,但依賴著這個信仰,就能讓活在悔恨迷途中的他擁有了復仇(註:宗房的妹妹幼年時死在軍府手中)和勇往直前的力量。

第二折「迷」的結尾是以雙向結局來呈現,留下無限遐想空間讓觀衆自行推測。第一結局乃是反抗軍全滅,神妖天狗只是宗房幻想出來的。第二結局則是宗房和反抗軍衆人倒下之後,神妖天狗再次重現,正劇到此完結進入二十分鐘的歌舞秀。不管是哪個結局,觀眾都可以自行腦補後續劇情。神妖天狗是否真的存在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扎根心底的信念和價值觀,才是取決個人結局的關鍵。

整體上,服裝、舞臺設計和道具皆充滿了濃濃的和風味,尤其是善用紙質屏風來增加劇情張力。比如孫詩雯飾演的攘夷反抗軍之首桂初陽,在花月樓破屏風紙而出、欲刺殺新玄組組長的那幕,就增添了不少帥氣;還有最後,主角揮灑武士刀和忍者隔著屏風對打,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其次,劉建華飾演的神妖天狗和投影布幕上的「忍者」(空氣)對打實屬不易,令人驚艷。

演員方面,耳聞劉建華是豫劇的佼佼者,神妖天狗搭配豫劇唱腔加上現代搖滾風格,確實令人覺得耳目一新。而李佩穎所飾演的主角宗房(鞍馬天狗),演出不俗、深受歡迎。孫詩雯反串的攘夷反抗軍之首「英雄大仔」桂初陽扮相英氣逼人,和平常飾演的嬌弱小旦相比,別有一番風味。至於,飾演雪子(雪娘)的童婕渝,師承歌仔戲名師廖瓊枝,在歌仔戲的唱腔演繹方面頗爲道地。而桂初陽和雪子之間似有若無的曖昧情愫,也為這部陽剛味頗重的戲劇增加一絲兒女私情,起了加分的作用。現代劇場創作才子韋以丞在此劇分飾兩個角色──説書人和僧人──國、台語的瞬間切換流利,為此劇增添不少趣味。其他演員也是演繹出色,在此無法一一列出。

如果説,現代的新新人類並不懂得欣賞傳統戲曲的美,且對傳統戲曲沒有興趣,那可以先看看胡撇仔戲來作爲入門基礎。期許更多年輕人可以走入劇場來個新嘗試,藉由類似奇巧劇團《鞍馬天狗》的胡撇仔戲系列,吸引更多四面八方的年輕人來親近、瞭解,進而愛上台灣傳統戲曲。

《鞍馬天狗》

演出|奇巧劇團
時間|2019/12/22 14:30
地點|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鞍馬天狗》亦是一次古今之間的對話,對象是歷史上那些遭逢劇變的人們。史家念茲在茲的,是時光流轉與世事變化,但劇作家所觀照的,往往是人心深處的靈魂。(蔡忠霖)
12月
23
2019
以解構英雄人物的內外形象為重點,傾向在英雄人物的構成與精神面的受難點;以時代動盪,被迫挺身抵抗暴權的小人物悲歌為主要軸心,對當代戲曲(劇)提供了更多對於英雄人物的解讀可能。(王妍方)
12月
15
2016
莫比烏斯環般的特殊結構,使宗房的故事成了說不完的故事。故事始終在反抗/失敗、看見天狗/沒有天狗中輪迴,沒有終點,也沒了起點。 (官容任)
12月
05
2016
最後一段仿若大階梯服裝秀的尾聲,將借用寶塚歌舞的模倣意圖坦露無遺,甚或直言不諱「抄襲」,然而正是因為言明「抄襲」,才將《鞍馬天狗》背後的日本文化巨大身影透明化,藉註釋式的參照,將《鞍馬天狗》大量日本元素的置入從合理化重新自我消解。(紀慧玲)
11月
29
2016
在這塊土地上各自起落的歌仔戲、搖滾樂、豫劇、新編戲曲、寶塚等形式風格。以台灣獨有的紛雜元素拚貼、混搭、變身、快速切換,彷彿也成了眾人等待的「天狗」神蹟,帶領著我們從要什麼沒什麼的貧瘠環境中,殺出一條生路。 (白斐嵐)
11月
28
2016
就其創作主題而論,《1624》貼近官方政治意識對臺灣國家發展的想像:以厚實的經濟實力競逐全球市場的海洋國家(「在開闊世界,留下我的行蹤,離開故鄉,去尋找黃金夢鄉」);就其演出形式而論,《1624》毫無保留地隨應社會風潮:堅定的本土姿態(以歌仔曲調唱出「阮是臺灣」的心聲),充滿商機的粉絲現象(種類繁多的周邊商品),網路世代的閱聽習性(我們都是Gameboy);就其創作意識而論,《1624》滿足了所有「政治正確」的標準:「原住民」(「臺灣土地是我們西拉雅的」),「女性」(女祭司尪姨、女海商印姐瓦定),和「轉型正義」(「翻轉受傷的皺褶,新的咱已經成形」)。綜合言之,演出團隊身後的官方文化機構,藉由這個充滿宣示性的唱詞,華麗的視覺意象,舞台明星和粉絲熱切互動的表演景觀/奇觀,整編臺灣主體的文化論述(「只要住在這片土地上,我們就是一家人」、「你我初見各言語,今日能通留文書」),化解社會內在矛盾(「每一道皺褶有歷史的傷,每一吋新生有熱情溫純,新的時代展開完整的自我,對所有受辱的生命,要有理解和包容」),進而確認所謂「本土政權」(「阮是臺灣,阮是臺灣」)的正當性。
3月
13
2024
「複數」於焉構成這場燈會大戲的策略,卻也成為某種必須,甚至是枷鎖——既是創作對1624年的解答,亦是問題。由於1624年本身帶有的複雜意義,也延伸出《1624》在製作背景裡必須承擔的複雜訴求,包含史觀建立、族群重思、國族定位等,表現在內層、甚至已滲透到外層的是:四百年後、身處2024年的我們嘗試以此為出發點重新面對自身的過程。《1624》在某種「有臺灣意義」的燈會大戲框架下,又以「臺灣與世界相遇的起點」為題,同時得肩負「臺灣與世界相遇的責任」,甚至是延續《見城》以來的榮光,步步從一面城牆(《見城》)、一座城市(《船愛》)到整個臺灣,最後只變成一部「不夠爽的爽片」——但,一部戲究竟得被賦予多少責任?
3月
11
2024
相較於《媽祖》演出帶來的在地饗宴,《1624》雖然故事以臺南為核心,卻可見以城市躍居國家定位的意圖。整體舞台架構以船帆為意象,帶出各國海上競逐的主題,醒目且特殊的舞台別開生面,然而舞台裝置過大也稀釋了演出的效果,即使坐在觀眾席前中段,仍無法看清台上演員的走位與身段,多數時候仍須透過螢幕來輔佐理解劇情,這或許也是此類大型戶外展演的問題所在,平視式的視角、太過遙遠的舞台,並不利於多數觀眾的觀賞。
3月
11
2024
《長安花》雖然返回〈李娃傳〉,卻不依循〈李娃傳〉一見傾心的愛情開端與終成眷屬的團圓結局,亦非採用古典小說的「雙美」舊套,而是回到唐時「良人賤戶不可通婚」的真實,從有距離且不圓滿的愛情,反面證實愛情的深刻雋永。這樣的詮釋角度,確實為這個故事打開新的局面,但若說要完全跳脫元明以來的戲曲創作,卻仍有一定的難度。
3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