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誌說一半,打帶跑的緬懷文《交趾陶之舞》
2月
28
2023
交趾陶之舞(劉冠詳提供/攝影張詩言)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055次瀏覽

文 陳品秀(2023年度駐站評論人)

曾為父親病逝創作了《英雄》(2014)、又因母親離世作了《我知道的太多了》(2016),而今屆齡35歲的劉冠詳,又回到《英雄》首演的牯嶺街小劇場,再度為高中同窗陳威宇的父親的去逝,編作了《交趾陶之舞》。「親人生死兩隔」成為劉冠詳創作最重要的主軸,或說藉由生死兩別,闡述「人的存在」對他的意義、與對幽冥的質問,一如他近期的創作《SH0VA濕婆》(2022)所展現。然而在《交趾陶之舞》,對傳統(鬼魂)與當代(活人)對話的探索,卻與生死佔有同樣的位置。


傳統當代論輸贏 徒如口沫飛逝

陳威宇的父親陳瑞連,是交趾陶的傳統藝師,師承剪黏與交趾陶燒兩項技藝,以融合淋塘及交趾陶技術改良而成的陶瓷化廟宇工藝技術而聞名。然此次《交趾陶之舞》的創作,聚焦在陳瑞連最初、也最具創作特色的塑像作品《鬼王》為核心。《鬼王》不僅只是陳瑞連的替身,也披上了創作者從當代對傳統提問的衣裳。

開場前,《鬼王》就擺放在舞台地板最前緣的中心位置。原本赤裸黝黑的半身塑像,戴上了時髦的墨鏡、假金項鍊,怒伸崢張的右手指還夾著一根香菸,塑像前還供著兩包「檳榔」,成了十足台客造型的黑鬼。

塑像兩旁地上以V字形鋪展十數個交趾陶,《鬼王》身後坐著兩名表演者──130公斤、胖碩的陳威宇,和台南街舞出身、猴瘦的徐國恩。陳威宇對觀眾介紹交趾陶藝術傳統及工法,徐國恩則反從現代人喜好的產品概念切入,不斷打斷陳威宇的敘述,兩人以道地的台語飛快對嗆,身後的投影跟著快速切換。然而,傳統與當代的辯論終究如唇舌口沫般飛逝,不可能有結論。


交趾陶之舞(劉冠詳提供/攝影張詩言)


交趾陶之舞(劉冠詳提供/攝影張詩言)


學院、流行 讓位給原初的身體 

而僅管有李梅樹於三峽祖師廟樹立的「臺雅」典範,有陳三火(陳瑞連的師兄)破陶隨緣而造的創意塑像,處身廟宇的交趾陶藝術,仍是屬於黎民百姓的、俗世的藝術。相較於舞蹈,學院技法是精緻藝術的,而流行街舞是俗世大眾的。

在《交趾陶之舞》裡,徐國恩暢快地跳著街舞,還露了一手臺語口溜的Rap更是一絕。對比陳威宇「滯礙難行的素人身體」(他其實是學院出身),霹靂舞的地位應該相對技高一籌。然而真正打動觀眾的,卻是陳威宇不講求技法的表現:一開場,陳威宇臉部抽動、張口猙獰,專注復刻鬼王的表情(後來觀眾才知道,鬼王的面部表情是他父親攬鏡自照摸索而來);又後來,他抖動身軀、費力跟隨徐國恩的「大招」(絕招)舞步,真實的身體感令人動容。


斷裂的敘事 率性的實驗 

在編作的結構上,《交趾陶之舞》總是陳述與舞蹈斷片地交錯進行。陳威宇時而對國恩、對觀眾陳述他所認識的父親,但總像飄乎的思緒,沒有一個完整的段落──要嘛突然出神,進入抽象的情緒狀態表達,要嘛突然被國恩拖去跳舞──但如此蒙太奇跳接,或許在發「檳榔糖」給觀眾、說說笑笑地出入表演時有轉圜悲情的效果,可惜並沒有在作品最後匯整出力道。借一句演出中陳威宇對觀眾說的話來說:「本來不是要這樣斷斷續續演的,冠詳說舞評人來看,會要看解構、重構啊,所以昨天才改的。」可見劉冠詳對於作品的結構仍在實驗中,包括中間插入幾段從「業力」討論到「外星人」、《七龍珠》等各種「練痟話」形式包裹的插曲。

換個角度來看,這種以「代誌說一半」、「打帶跑」接續的結構方式,或許也可能側面描繪了陳威宇對父親的離世未有羈絆的實際感受。

演出最後,陳威宇告訴觀眾,他唸的這封寫給父親的信,其實是編舞家寫的,他也怎樣都哭不出眼淚。或許這種陽剛直男終究說不出造作的思念之情,以致於讓劉冠詳在演出最末,硬是用柔情軟調來處理陳威宇與父親的關係。在講述父子之情的愛爾蘭歌曲《Danny Boy》聲中,陳威宇懷抱著鬼王,像捧著牌位的姿態般,緩步起舞。地上鋪排成愛心造型的交趾陶,還加上耶誕燈,浪漫地閃爍著。劉冠詳或許終究沒能挖掘出陳威宇心靈深處的傷痛,但藉由《交趾陶之舞》,劉冠詳又一次表達了他對父親的孺慕之情。

《交趾陶之舞》

演出|羅基朗開米舞蹈團主辦、劉冠詳編舞
時間|2023/02/25 14: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 一樓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4月
11
2024
《毛月亮》的肢體雖狂放,仍有神靈或乩身的遺緒,但已不是林懷民的《水月》之域,至於《定光》與《波》,前者是大自然的符碼,後者是AI或數據演算法的符碼。我們可看出,在鄭宗龍的舞作裏,宮廟、大自然與AI這三種符碼是隨境湧現,至於它們彼此會如何勾連,又如何對應有個會伺機而起的大他者(Other)?那會是一個待考的問題……
4月
11
2024
不論是斷腳、殘臂,乃至於裸身的巨型男子影像,處處指涉當前人們沉浸於步調快速的科技世界,我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彷彿慢一秒鐘便會錯失良機,逐漸地關閉自身對於外在事物的感知,如同舞作後段,畫面中殘破不堪的軀體瞬間淡化為一簾瀑布,湍急的水流在觸及地面時,便消逝殆盡
4月
04
2024
彷若《易經》,舞者是爻,不同組合就會產生出不同的卦象,衍生不同的意義,賴翃中內心那股擺幅可大可小的企圖,便是讓他的舞作得以產生不盡意的神祕魅力所在。
4月
01
2024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
相似於德國舞蹈家魯道夫.拉邦(Rudolph von Laban)的動作分析論;克朗淳自箜舞圖畫彙整而出的六大元素,囊括了動力流(Flow)、空間(Space)等動力質地,同時也獨立出更精細的身體外在同步與內在過渡之三度空間系統。他運用這樣的邏輯來發展身體表現,同時牆上投影浮現出猶如主機監控軟體的頁面,時刻紀錄著克朗淳的動作速度、音樂振幅與一系列的控制端數據面板。這些面板並不具有回應過去、未來的功能性,彼時的時空已隨著克朗淳逐步放大自身的身體演出,將觀者從古老的傳說漸漸擺渡到當下的恆河上頭。
3月
18
2024
Cheken的祕魯山丘、農夫、巨洞、黑馬、煙霧、水與女兒,這套能指的編撰,原本是波瓦對戲劇的構想,但我們何不把它切換成編舞家基根-多藍視角下的Mám(愛爾蘭語)——意指隘口(mountain pass),也有十字路口的意象,是死絕、逃生或步入險境的未知與詭秘之境,還有牛軛、枷鎖等意,引申為踏上肩負重責的道路。再次回到《界》的開場,那是在煙霧中化身為公羊的普卡,驅魔儀式啟動,應是如此看待catharsis的煙薰,而不是概念已成經典、過於僵硬的左派現代版本。至於《界》的收場,儀式不枉費它給出的覺知素(percept),是收攏於它展開的恢弘氣象:起初,女孩身後逸出煙霧,逐漸籠罩全場,刺眼強光開始直射觀眾,台上的巨型風扇旋出強風,不僅吹散了瀰漫舞台的那團煙霧,且猶如颳起一陣形而上的歷史狂風,撲向我們,連人帶心被席捲、攜往不知所終的八荒九垓。
3月
12
2024
我們可以看見「因為/所以/然後」,在亞倫.路西恩.奧文的劇本中,並沒有絕對穩固的邏輯性,不同人稱的交互運用,一如碧娜.鮑許(Pina Bausch)舞蹈劇場中擅長的「重複」與「拼貼」。這種技法固然有其力度,但熟悉感也油然而生。而舞者的身體表現也呈現出族繁不及備載的程式化語彙,如「Lip Sync」的誇飾肢體、「純肢體」的流動線條,以及「虛擬劇場」般將物件藉由身體呈現等方式,筆者也是將其視為一種多元現象。在這種多元現象下的產物有時不免容易產生疲勞,但有時也會反應出極其特殊的化學變化於舞者的表演狀態之中,就像臺灣舞者林士評被塗成像科特尤斯(Kurt Jooss)《綠桌》中死神扮相,且身著紅衣女裝的姿態時,其呈現出的一種自信與迷人,不僅沒有令人感到絲毫突兀的違和感,反倒有一種牽引般的魔力引人入勝。
3月
12
2024
群體的概念使肢體嫁接在彼此的肢體之上,在這裡鄭宗龍並沒有明確地刻畫動機,而是透過一連串的現象來回應無無明盡的意識觀想。這樣難以捕捉、不可視的質感,以筆者個人的直觀感受來說,同時結合編舞者自身人格與背景來進行梳理,《毛》有大部分的創作核心依舊是向其兒時的童年回憶「童乩」靠攏。然而無定向的身體路徑、見山是山的現象敘說,在許多舞者空靈甚至理性的面部表情底下,似乎蘊生不出我們刻板印象中的艋舺喧囂,對應到的是來自Sigur Rós其精靈般的夢境殘響,以及直入火山流質與冰冷空氣的地理風貌:自然現象,這恐怕是理解《毛》更好的方式,同時也是編舞者如冰晶般構築舞蹈肢體的其中一種可能也說不定。
3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