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體術 Soul Casting》利用看似簡單的場景,營造複雜的情境。根據文宣和演後座談的說明,此舞作的創作動機來自夫妻編舞家李思颺和王丹琦的旅遊經驗,他們在布拉格黃金巷看到了煉金術及盔甲的展覽而激發出各種想像,衍生出以舞蹈反映生命中的各種約束、掙扎、解脫、放下及重啟循環的歷程。
黑色背牆的左側鑲了一扇直豎長形鐵板,在燈照下微微反射不刺眼的弱光,一位男舞者貼著鐵牆,不斷重複地任由身體滑落,翻滾在地,身體復起,再度滑落。最後一次起身後,他的單臂抖動,在牆上打拳,發出怒聲,搥打自己的肚子,諸多類似自殘的動作,初時乍看實在難以理解他的舉動,這個鋪陳直到中末段時,才慢慢體會他的動機。舞作中不少批判舞蹈或是人生中各種限制、刻板觀念或禁忌的詮釋,例如在前半場類似影子遊戲的對舞,兩位男舞者王丹琦和陳穎業相互模仿、跟隨對方的動作;或是隨後的男女共舞時,出現數次手臂擺動有如天鵝的招牌波動等,既暗藏制約的符號,也隱喻戲謔芭蕾的刻板限制。
此外,生命中的各種約束則以來自盔甲的靈感表現,並以鐵手套、鐵鞋、鎖子甲及頭盔呈現制約來源,每個道具對於舞者都產生了不同程度的活動限制,以反應生活中的各種壓力及與之抗拒的方式。例如李思颺被頭盔制約前的一段獨舞,她的手臂擺動有如天鵝揮動翅膀,但是身體的關節卻不受控制般的脫鉤、顫動,好像不願安於現狀的芭蕾舞者,嘗試從舊有的窠臼中掙脫。被套上頭盔時,她更像是套在傳統芭蕾訓練的籠中,不得有太多自己的主見,但她卻不願屈於現狀,力求突破困境,將精力大幅度投射在四肢和軀幹的晃動及貼著地板推動的張力,有別於芭蕾強調對抗地心引力的概念。
另一個約束來自於少見的鎖子甲,這應是從西域傳入中國的防禦物,如同古代西方武士穿的鐵甲(splint armour),具有刀劍不入的功能。十三公斤重的鎖子甲穿在纖細的女舞者馬師雅身上,旁人不住地將她抓起又丟下,或是拉住她的雙腳使她難以活動,她卻仍然試著擺脫外力,努力讓自己站起來。看似輕薄的鎖子甲,實際上是十分笨重的鐵衣,就像是不少看若自然的舊有觀念如女德、恐同等,事實上是難以言喻的隱形暴力(symbolic violence),對個人或社會產生巨大的行動或思想壓力。馬師雅似乎意圖掙脫這種隱形暴力,尋求例如女性自主等自我解放的目的而受到各種欺凌,最終,鐵衣被卸下並拖放到牆角。
放置在右舞台角落的木箱看來平實不華,殊不知它暗藏玄機。當它被打開後,滾出的沙土堆成了作品後半段的主要聚落。當王丹琦的上半身埋在土堆中時,土堆看來像是墳塚,在他不斷地在土堆中鑽進鑽出時,表現人的生命不斷循環的流變過程。但是土堆也像是難以抵抗的吸盤,不時將人吸進去。當王丹琦慢慢從土堆中將自己拉出後,又再度埋進土堆時,似乎有股魔力不斷將他拉進土堆中,重複數次後,他近乎自我摧毀的形神疲憊,即使疲憊卻仍舊要再度埋入土堆中,看來他對土堆的情緒複雜難解,既想抽離又自投羅網,似乎說明人的慣習讓他不由自主的、持續的重蹈覆轍。
跟土堆有關的另一個表現在於四位舞者各自拿著一個骷髏骨架,對於在臺灣受過學院訓練的舞者們來說,這樣的骨架是學習舞蹈生理解剖課程十分熟悉的教具,在此舞蹈作品中,骨架的表徵不只是對生理的剖析,更有著心理、精神、情緒上的反思。當他們從土堆中挖出骨架時,我在這嚴肅的作品中感受了一股幽默感,尤其是當他們各自托著骨架做出幾個剛剛由舞者的身體表現的動作時,彷彿是靈魂出了竅的骨架,各自行走在不同的路徑,但做著身體熟悉的動作。
最後,骨架被放在土堆上,精疲力竭的他們也黏在土堆上,翻滾離開土堆後跌坐在地,起身後又跌落,漸漸結束這場演繹生命循環歷程的舞作。整個演出過程中,地板上不時顯現各種方形框影,儼然暗喻人的生命都被設限在框架中,即使有人不斷試圖逃離框架的約束,卻常常回到原點(square one),但是破解仍是我們的課題,即便循環依舊存在。
《凝體術 Soul Casting》
演出|Neo Dance HK
時間|2018/12/08 14:30
地點|華山文創園區 烏梅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