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意不讀同名原著而走進劇場,畫面是黎煥雄式的寫意視覺,語言是黎煥雄擅長的長篇獨白,滿場遊走的群眾演員也走黎煥雄式的詩意肢體;但這次在詩意、寫意、冷冽、疏離之外,多了一個結實的家族故事在背後;層層支解後,仍感覺到那敘事主體的重量,結結實實地打在人心。
劇場版《台北爸爸.紐約媽媽》中,以「我」為開頭的敘述,不為一人所獨占,而分配給家族中人:在美國做底層勞工的媽媽,十九歲即青春早逝的姊姊,拍紀錄片的同志哥哥;以及兩名家族外人士:哥哥的情人和姐姐的密友;最後甚至是經商失敗令家庭破碎又和媽媽離婚的爸爸。娓娓說來感性而自制,切中要害,使觀眾聽到從家崩解的那一刻起,每一個坍塌的心聲。於是不管有意識或無意識,自願或非自願,家變成不可觸碰的痛瘡,每個人都變成了無家之人。
畫面以漂浮為意象,上半幅為螢幕所占據,影像如流雲,過道如月台;下半幅是舞台空間,遊魂似奔走的舞群帶來速度和流動感。這個故事至少以三種表演風格在演繹:寫意的形象表現法,疏離的說書和旁白者,寫實的戲劇扮演。有時,我們僅僅因其中一種形式而有感,但另一種形式倒也以游動的迷離姿態,閃過干擾的嫌疑。空間同樣顯出不同語彙擦身而過:像大道具一般推拉的家殼,類似寫實舞台劇;簡硬線條的樓梯和平台,是劇場寫意風格;直幅遮板又是另一種時代的象徵造形語言。
如果說這裡面含有一種混雜,那也是三十年來台灣現代劇場從實驗前衛走向大眾文娛的摸索呈顯。如以導演對聽覺之敏銳細膩,製作音樂和音樂劇經驗豐富,而竟然可以忍受演員依賴麥克風而不用肉嗓發音,豈不令人嘖嘖稱奇?這或恐反映出台灣現代劇場的過渡過程:不同於西方劇場,在戲劇各方面傳統和基礎尚未篤實建立以前,即受到各種新興傳媒的強力洗禮、介入、影響。而劇場演員、電影演員、舞者、歌手同台混演,也使表演基礎工夫的難以統一,困難講究,索性放棄劇場聽覺的真實。
七零年代台灣距今未遠,這段家族史事,幸未陷入對時代的過度詮釋,或個人崇拜和情感耽溺,誠懇中自然浮顯家人之間情感的羈束,命運的綿密相扣,剪不斷理還亂,最後拉出寬恕的心靈幅員。令人感到天地悠悠,人生如寄,唯有愛是生命的顯影劑,照出人活過的痕跡。
《台北爸爸.紐約媽媽》
演出|人力飛行劇團
時間|2012/02/26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