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家德希達(Jacques Derrida)曾如此解讀梵谷畫的破鞋:「那不是一雙鞋,而是兩隻左腳鞋……,未繫的鞋帶和鬆垮的鞋面表明了意義的鬆弛和含混,解構了鞋自身的精確價值。」同樣地,這齣戲既不是《哈姆雷特》也不是《琵琶行》,它解構了兩者精確的價值,而表明同樣的失落與哀嚎。
奇特的劇名來自導演林文尹自己十三年前的劇場作品《哈姆雷特的最後一夜》、《誰說話—鋼筋娃娃的琵琶女版》,「一剛一柔合併為剛柔並存」的《鋼筋哈姆雷特的琵琶》。十三名演員有男有女,包括四名哈姆雷特、三名奧菲麗亞、三位母后、三個王叔(國王),人物已分裂,劇情更破碎,空間則被剖成四,觀眾分坐菱形四區,無人可一窺全貌。
白幔自挑高天花而下,隔斷空間,同時形同靈堂或墳場;穿著黑白的男女滿面死白、沾著血跡,猶如自墳塚驚醒來的屍骸、夢遊者、人形野獸、殭屍……,雖雙眼睜瞪亦如不見,無明地受原欲驅動,顛躓行走,口中喃喃嘶嘶,細聽正是白居易的長詩:「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參差錯落,停,然後是哈姆雷特的台詞。
《哈姆雷特》的英翻中台詞,與「塵歸塵,土歸土,靈歸靈」的直譯式英語:”ashes to ashes, dust to dust, soul to soul ”, 與西元九世紀的中國七言樂府詩,與動物性的非理形肢體,異常調和。是聲響、韻律、當下的符徵及物理性,在不同的空間此起彼落呼應,或隨行動流淌全場,語言不再作為意義、意圖、指涉的工具,說「劇情」太過邏輯;這也是何以半人半獸半屍們的語言,是詩句,而非日常言語的理由。這齣戲徹尾地擺脫理性的窒囿,突顯非理性的強大能量。
隔開情緒段落有幾次音樂,從80、90年代的重金屬、電子音樂,莫札特古典樂,到葛瑞茲基(Henryk Gorecki)的哀歌,質地參差;並伴隨著噴煙、升降帷幕、燈光的閃滅等感官震顫。唯獨洶湧稠鬱情緒狀態一氣到底:瘋狂、哀傷、憤恨、恐懼,痛苦哀嚎,以致麻痺死亡。六十分鐘,不可過長。沉緩的動作不精緻,朗誦錯落不整齊,是種粗糙,但也吻合對單一、清晰意義的抵抗。喜歡的話,可以來看四遍,分坐四個區,但也不代表得其全貌。畢竟江州司馬聽到的琵琶,也只是他心泣的反響。我們能哀悼的,只有我們喪失過的東西……。
《鋼筋哈姆雷特的琵琶》
演出|小劇場學校
時間|2012/11/11
地點|台北市牯嶺街小劇場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