睽違一年於十月造訪花蓮大農大富平地森林園區「故事開始的地方」【1】,仍是為了PANGCAH生活節而來。今年的活動承接前兩年的初衷與創舉——以阿美族太巴塱部落的文化為基底,並在去年以竹製「大冠鷲」舞台的主視覺打響知名度後,仍由范承宗設計主舞台。
今年的「眾神殿」主舞台,以阿美族至高神Malataw、太陽意象,及族人女性頭冠為靈感打造而出。兩天的活動邀請多位原民歌手及金曲歌手前來,並偕同GQ城市野營、部落職人及文創品牌,提供文化體驗課程與紮營、貴賓席、NFT等多重消費體驗【2】,顯見近來花蓮對於部落大型音樂活動的重視、渴望與著力,似乎盼在擺脫過往縈繞獵奇氛圍的部落觀光後,以多元族群/職人的才華連結在地文化,開啟原民音樂、科技及永續觀光的嶄新可能。
然而今年的「下雨」,讓有意前往的人們多了猶豫,也讓精心設計的主舞台無法於滿天繁星下的中央山脈群山前,充滿爆發力的歌聲裡發光發熱;可說無論觀眾或主辦方,都因天氣問題而有些苦惱。
雨的恩典——在雨中情境思索神話傳說、天人關係與部落音樂活動的關聯
撇開「戶外音樂/野營活動,雨備怎麼辦?」的課題,筆者感到有意思的則是舞台上的音樂人、主持人紛紛對雨天情境展開對話,使人不禁跟著思索,本地太巴塱傳說與雨天是否有些連結?
由於前些日子筆者在「部落劇會所」觀賞太巴塱藝術家卓家安的獨角戲——此戲演繹其阿公講過之「部落大旱,僅白螃蟹倖存」的部落起源傳說,甚至也以女性頭冠為靈感,發展主視覺、重要道具「戲中頭冠加上螯,成為象徵部落圖騰Afalong(白螃蟹)」。本次PANGCAH生活節其中一款NFT也是白螃蟹,還有此劇中劇情轉折的Ilisin祭儀場景,應為第一屆PANGCAH生活節舉辦地點太巴塱祭場。兜兜轉轉間讓人開始咀嚼:雨天的生活節是否是一種恩典?正如首日傍晚演出的歌手馬詠恩、桑布伊所言。
然而,若往神話傳說的方向連結還會發現,此次生活節第一組表演者是本地舞團「Tiyamacan舞蹈團」--團名取自發光的女神Tiyamacan。主持人說,Tiyamacan是部落祖神第六女,從在母親肚裡就會發光了。長大後自體發光的她被海神看上,但因始終發光,爸媽藏不住她,以致後來還是嫁給海神。不過,上網搜尋這段傳說則會發現,主持人省略的細節正好和劇烈天氣有關【3】;其中一個版本牽涉海神以洪水捲走Tiyamacan,另一版本則將也追求女神的雷神Karugkug牽涉進來。換言之,無論白螃蟹大旱缺水或發光女神和洪水的傳說,似乎多多少少反映出古代生活在此地的Pangcah族人對自然的敬畏及對雨天的複雜心緒。【4】
今年「Tiyamacan舞蹈團」的開場曲目,正是去年多個團體共創的族語歌謠暨舞蹈演出壓軸——「幽法x零捌玖x太巴塱蝸牛班x太巴塱青年少女」帶來的《天空之上》。當時,部落Ina們在大冠鷲舞台上合唱,舞台下的雷射光束區有部落青年少女著傳統服在幽法的電音中舞蹈。今年的演出搭配黑、紅兩組傳統服飾的舞團舞蹈,隊形設計與舞姿趨於嚴整明快,風格清新的整體感迥異於去年夜裡與族人共同魔幻奔放,讓人備感舞團的自信與蛻變。
在透過樂舞與天神Malataw對話的《天空之上》後,下一首曲子融入戲劇元素,展演(雷擊?)災變導致族群文化的變遷。演出中,紅衣舞者群原來沉浸於溫韾有序的族老叮嚀、傳統生活情境,歷經動亂後,新生活秩序由清新女聲搭配黑衣舞者群拉開序幕。在較輕快的音樂節奏與變奏中,另一組現代服飾的舞者相繼加入,或許象徵時代變遷與講求多元的當代特性,並以此承接舞團最後一首節奏更強、舞步更快的曲子。如此似由傳統而開放的走向,也與後續節目中,來自不同地方的阿美族或不同族群的樂團間接呼應、對話。
走向互為主體——「原式」韻律玩轉華語金曲;各族人氣歌手重磅/接棒加持
接下來的演出團體「Ponay的原式大樂隊」由高人氣YouTuber Ponay組成。這個濕冷雨天第一個演出的樂團,承擔了氣氛的炒熱。相較於YT中,台東成功小港部落的Ponay於「房間」場景以電子琴搭配「部落唱腔」,總唱得陶醉忘我;來到戶外舞台、搭配完整樂隊編制,Ponay以嘹亮、帶點溫度與厚度的歌聲,不忘在歌曲前奏或間奏加入部落族人唱歌常用的NaLuWan等襯詞並輔以華麗轉音、拉長尾音,熟練展演許多粉絲喜愛的部落卡拉OK唱歌方式。
這般改編/翻唱/遊玩之所以獲得共鳴,不僅因為在人人熟悉的文本中誇飾展演族人長輩的歌唱方式及身體語言,呈現出戲劇性、復刻出部落的生活記憶,也等於在原住民及華語流行音樂之間,打開不同的創作路徑與審美管道。
此次「大樂隊」取代電子琴,讓Ponay在戶外舞台的演出聲勢俱足;其中一首改編自女團S.H.E〈美麗新世界〉的〈愛存在〉,加強了節奏感並善用拉長尾音與華麗轉音,如海浪般潮起潮落;重複多次且響亮的歌詞「愛存在」,也直白回應旅人與歌迷的熱情。另一首F.I.R.樂團失戀金曲〈我們的愛〉,在Ponay的原式大樂隊演繹下,把除了悲傷還是悲傷的破碎感翻轉為酣暢淋漓的「美女」復仇版;歌曲最後加入關鍵族語罵人詞彙,則玩轉出阿美族的女力與愛情尊嚴,以及悲歡同在的情緒張力與另類治癒感。
接下來的詹森淮以慵懶、治癒的聲線與風格,讓觀眾放鬆到底。雖非原住民音樂人,但她演唱以太巴塱文化為靈感的自創曲,探索其他族群創作者與在地文化連結的姿態,並因與前、後上場的表演者風格、性別不同而拉出聽覺張力。到了「成員皆來自中央山脈」的台玖線樂團時,或因馬詠恩生長的馬遠部落離此地不遠,及其豐富的大型活動演出經驗,使其展現游刃有餘的專場氣勢。
馬詠恩簡短自介族群及與台玖線樂團是在台九線上相遇,並以〈背起一山又一山〉氣勢萬千地開場。此曲以布農語為主,旋律如山風般流轉,曲子行進間也有行於山中,時而厚重、時而酣暢的流動感,搭配吉他、效果器,等於以豐富表情、呼喊演繹旅程中變化萬千的心緒。下一曲〈報戰功〉蘊含跟觀眾介紹布農族文化malastapang(報戰功)的意涵。主旋律平和感性,似在與自我或天地對話;翻閱歌詞中譯得知,「這件戰服/會帶給我力量,賜我智慧」、「獵人是不會驕傲/勇士是不怕艱難」、「孤軍奮戰的時候/Oh 不要忘記/報戰功是這樣唱出」等內容蘊含創作者對族群文化的情感,以及如何藉由報戰功,思索邁向心中之獵人、勇士的歷程。副歌以爆發力十足的搖滾呈現布農族領唱者以hu hu hu發端之報戰功,盡情展現自身勇武、狩獵榮耀與豐碩成果的慣習與歷程。
此次筆者觀賞的演出以桑布伊作結。【5】其同樣展現專場強度,但整體風格更簡練一些。桑布伊接連演唱〈別這樣〉與〈一天的生活〉,回應活動所在的大農大富平地森林園區在社會變遷過程中,從部落領域變為國有地的現實,如其所言,也包含思索自身之知本卡地布部落,正面臨光電開發將進駐的難題。從其歌聲可以感受到,歌者期盼觀眾在享受生活節氛圍時,持續關注愛護土地、本地文化永續之道等深遠課題。
整體而言,花蓮縣文化局主辦的PANGCAH生活節,展現地方政府與在地族群往共存榮邁進的誠意。然而,國家與部落,不同族群的本地人與外地人,如何在時間流轉中邁向共好與互為主體?顯然在每一個關口都有許多嚴肅之事要考慮,而如此以族群文化為基底的生活節現場,不僅提供人們交流的機會,也盼此友善開放的氛圍,有助於我們思索自己的身分認同、島嶼/地方文化與國家遠景。
註解:
1、PANGCAH生活節以「故事開始的地方」代稱此地過去為Karowa(噶馹佤)部落祖傳漁獵場的歷史事實。這塊土地百年來的變遷可參酌以下報導:https://www.coolloud.org.tw/node/62101?fbclid=IwAR17SXiZ5x8CzSVH0h3yqt449LaxWBWzU6Z4BiDS6gU4ksMzcFJEeikV1yA
2、 活動詳細內容介紹,參見:https://www.gq.com.tw/life/article/2022-pangcahfestival
3、 維基百科整理的相關內容:https://zh.wikipedia.org/wiki/%E8%BF%AA%E9%9B%85%E7%91%AA%E8%B4%8A
4、 從這則Tiyamacan的傳說還可看到Pangcah思索族群關係時,將不同族群當作兄弟姊妹的視角:「在洪水中失散的Tiyamacan其哥哥姊姊,大哥Tadi’Afo逃入深山成了泰雅族,二哥Dadakiyolo逃到西部,成了西部的原住民,逃到南方的三哥Apotok成了布農族,四哥Lalakan與長姊Doci則在洪水中坐著木臼,逃到阿美族聖山奇拉雅山(Cilangasan)」,之後再遷徙到太巴塱部落。
5、 因個人行程安排、演出時間有些延誤及天候等因素,筆者沒有觀賞到活動第一晚,收尾的太巴塱蝸牛班及排灣族歌手Matzka的演出。同時,因為開場後的雨讓草地變泥濘,即使舞台下微型遮雨棚搖滾區總擠滿觀眾熱情搖擺,但攜雨具、踩在泥濘草地數小時仍不容易。即使主辦方在演出節目、體驗活動、市集、節目與文化介紹都很用心,但濕冷秋天在戶外活動,不免期盼舞台前的遮雨棚再大些,或既與野營團隊協辦,若舞台附近提供暫歇、避雨的簡易天幕,也許能減少天氣影響或著涼風險,也讓沒有購買貴賓席及營位的觀眾在雨天參加活動,也能較悠哉地與他人談話、交流或享用從市集買到的食物。
《2022 PANGCAH生活節 》
演出|Tiyamacan舞蹈團、Ponay的原式大樂隊、詹森淮、馬詠恩、桑布伊......等
時間|2022/10/08、10/09 13:00-20:30
地點|大農大富平地森林園區遊客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