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郁媗
爸爸們與爸爸的選擇
在由再拒劇團和馮程程共創的《萬里尋親記》中,馮程程化身為「尋親計畫」的一員,來台灣找爸爸。但是,尋父並非目的,而是手段,是試圖借助劇場之力撫慰難以言明創傷的另類療法。開場不久,馮程程一身輕快,活潑地簡略介紹這五位無血緣的父親各自的背景和其珍重之物。然而,除了陳欽生身為白色恐怖受難者的身份直接切合之後涉及的主題外,另外四位的暫時「爸爸」對劇情推展作用不大。他們唱歌、伴奏、譜曲、唱粵語歌,在開場和結束提供滿滿溫情能量,說出珍重之物和感謝之人。
我認為,其實只有「生哥」和在劇中從未現身的創作者真正的父親是劇情推進所需的爸爸,其他「爸爸們」多是如道具般的存在,與其說他們在扮演父親,不如說像是加入有主題限制的才藝表演。不過,我不認爲這點會影響在尋親背後的關懷,四位性格各異、討喜的「工具人」老爹或許舒緩了潛藏在溫情元素下的政治隱喻。
萬里尋親記(再拒劇團提供/攝影唐健哲)
若追溯另一位隱身父親的足跡,或許能明白歡快鋪陳後,無法避免的傷感。馮程程的「老豆」選擇落腳香港原因,因為相比台灣較不「政治化」,但近年一連串來自中國的行動干預和收緊治理方針的作為,使舊日的安穩在如今只能追憶。如今,尋親的路徑與父輩的遷徙成了微妙的呼應,女兒選擇在當初父親未能安身的島嶼,在異地述說著故鄉的事。
暴風雨與女兒的提問
隨後,幾位爸爸與創作者共同排練《暴風雨》,那是關於困在孤島上的父與女的劇目。爸爸們輪流扮演劇中深信魔法的父親,在排練結束後他們能立即回歸現實,對「女兒」的發問:「如果有魔法會做什麼?」給出倉促回答。似乎,唯有扮演女兒的馮程程,滯留在暴風雨那魔法尚未失效的世界,她想用石頭填平海,或許,特別是那片讓中國警方截獲十二位意欲渡台港人的海。劇場的魔法也僅能施展於一瞬,頂多以石頭代替那群無法渡海的手足,完成他們未盡的路途。
接續而來的是一場名副其實的暴風雨。演員身著防水衣,在混亂中相互扶持,台上散亂的物件則堆疊出風雨交加的場景,先前爸爸們和女兒在排練結束後短暫消失的默契因這場風暴而再次凝聚。其中,顯目的黃色雨衣,不難聯想到在反送中運動中墜樓的社運人士。而父親和女兒所共同經歷的風暴和那艘拼裝而成的梅杜薩之筏,恰如其分演繹了何謂「風雨中抱緊自由」【1】。只是,誰能想到這場風暴如此猛烈,五十年光輝歲月的承諾提早終結,以致連將自由抱緊也日益艱難。
萬里尋親記(再拒劇團提供/攝影唐健哲)
儘管也是加入口罩被淚水浸濕的一員,我認為結束得頗為草率。引入政治迫害下令人不捨的經歷、人生困頓時他人提供的幫助,還有「說出最感謝之人」的橋段輕易地讓觀眾掉下眼淚,卻也陷入以溫情主義作為思辨終點的窠臼。方才的風暴、象徵手足的石頭,以及綠島—台灣—香港三個島嶼的在不同時間維度上所經歷的過去都在淚水的餘溫中得到昇華,化做一縷無關痛癢的輕煙。
註解:
1、出自香港搖滾樂隊Beyond 1991年歌曲 〈光輝歲月〉。
《萬里尋親記》
演出|馮程程、再拒劇團
時間|2022/08/13 14:30
地點|中山堂光復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