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酵的、遺落的、集結的──2020鈕扣十週年演出計畫《雙排扣》
9月
16
2020
鈕扣計畫 雙排扣(何曉玫MeimageDance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673次瀏覽
張懿文(2020年度駐站評論人)

發酵中

看似對照組合的身體,演繹完全不同的兩種身體想像:開場在黑色劇場道具箱之上,身穿發散金屬光澤布料緊身衣包的林燕卿,以物件的方式被推進場,她以鬼魅的步態抖動身軀,呈現彷彿去人化的形象;如果說林燕卿是一個非人的變形蟲樣態,那麼雲門資深舞者周章佞則以古典旗袍、高梳髮髻的角色,與林燕卿形成完全不同質地的對比。

在低沈重擊的電音聲響中,林燕卿以脫殼的方式,撕扯下金屬光澤的表皮,又露出底下桃紅色金屬光感的內襯包裹,她破繭而出拉著脫下的外殼,拖曳在舞台地板上行走,讓人想到節肢動物脫殼後的形象,而這些外骨骼閃耀著金屬的鮮豔光澤,既有著後人類的科幻感,卻又帶著生物擬態的奇妙氣氛。而一旁的周章佞拿起黑色雨傘,以中國民族舞蹈的手勢跟身段,優雅地舞動著讓人熟悉的姿態,她的高跟鞋讓舞蹈重心提高,也就不會有雲門經典太極導引的韻勢,而當姚莉1950年代〈人生就是戲〉社交雙人舞恰恰恰的音樂響起時,包裹在去人化金屬外骨骼之中的林燕卿,也開始隨著音樂有著較多的腹部擺動,在周章佞也脫下古典黑色旗袍,露出底下銀黑色金屬亮光的衣著時,兩人彷彿終於有了一點對彼此的呼應和交集。

結尾處,林燕卿再一次脫去他的亮桃紅色金屬外股骨,露出人類赤裸的身軀,也彷彿從鮮豔未來感十足的色澤中,轉化為活生生人類的血肉毛髮,揭露從非人轉化為人的現實,在邀請觀眾拍照攝影回應的當下,營造出奇異的現實錯亂效果:究竟是人/非人、剛剛是動物/現在是人、林燕卿/周章佞、表演者/觀眾⋯⋯。

遺室

一齣有著北藝大優雅抒情風格的舞蹈作品,音樂情緒強烈,在四平八穩的詩意氣氛中,營造出人與人之間孤獨寂寥、同時又需要溫暖的矛盾感受。

雖然整支作品有許多裝飾性的舞蹈動作(抬腳、提舉轉圈、踢腿等標準「漂亮的舞蹈動作」),但洪綵希和許程崴兩人師出同門的氣質,依舊在雙人舞的互動上,展現出流暢和諧的氣質。特別的是,洪綵希快速擺動的手臂和手指細微的轉折動作、不時向後彎身的強壯力量,身體語彙迷人、帶來一絲有趣的新意,而許程崴倒立的控制、收斂和放鬆,更在每個力度的拿捏中,讓人感受到內在的精力和情緒,非常吸引人。而整個作品最充滿張力之處,莫過於兩人互望凝視不動時,那一瞬間彷彿出現某種莫名的狀態,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沈默,更能讓人關注放大時間中動與不動的中介處的變化。只是〈遺室〉的互望凝視太過短暫而稍縱即逝,讓人不禁思考:或許某些時候,舞蹈進行中的「不動」,反而能蘊藏更多意思?

阿媚仔與珍姐

在這次《雙排扣》的雙人組合中,蘇品文與董柏霖的作品,似乎最像是共同實驗的合作創作,從蘇品文系列關於「裸」的女性主義創作概念探討,兩人「裸」與「不裸」之脈絡起始,〈阿媚仔與珍姐〉以母親作為共同發想的命題展開。

舞作一開始,梅艷芳在九零年代電視劇《東方母親》主题曲〈女人花〉老歌響起,鋪陳了懷舊的時代背景,梅艷芳滄桑低沉的嗓音,唱出女人豪爽重情背後寂寞的心情,而舞台上昏暗的黃光照射,董柏霖和蘇品文以幾個靜止不動still images的形象,將兩人身體不動雙人姿勢組合的片段,巧妙擺弄的姿態,營造出老舊照片復古懷舊的質感,在這些靜止圖像的變換過程中,兩人流暢溫柔地接觸舞動,帶來一種呵護彼此的溫柔互動感,細膩的肢體編排也暗示了編舞者對每個靜止景框與移動換場的思考,帶領觀眾進入時光隧道中,關於母親的歷史脈絡。

蘇品文略帶機械感、拆解身體關節的舞蹈方式,與董柏霖張狂、流動而又充滿張力的身體能量,在兩人的撫觸交集中,展現出溫潤而細膩的互動,有趣的是,舞作中幾次抬舉擁抱,都是蘇品文(女)抬起董柏霖(男),或許也暗示了作為母親這個女人角色需要的「奮不顧身」能量。而蘇品文從董柏霖身體口袋各處抽出紙條,朗誦與母親的點點滴滴回憶,帶入舞作結尾處,董柏霖唱起自己創作的〈1974〉歌曲,緬懷1974年自己出生後的青春,他接著唱起讓人耳熟能詳的美國歌曲〈What’s Up〉(And I say, hey-ey-ey Hey-ey-ey I said "Hey, a-what's going on?),從一開始因為剛跳完舞而顯得有些疲累的微小聲音,到越唱精力越旺盛手揮搖擺的姿勢(也許未來可以加入更多不同的動作語彙來配合歌唱演出,實驗唱與舞之間的可能性?),也讓整場演出不落俗套,充滿仔細安排的編舞細節與概念的巧思。

《雙排扣》

演出|周章佞+林燕卿、許程崴+洪綵希、蘇品文+董柏霖
時間|2020/08/30 18:00、20:00
地點|華山1914文創園區東3館 烏梅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2011年由何曉玫、盧健英共同策畫的「鈕扣計畫」已邁入第十年,英文名New Choreographer雖然指向編舞(家),但更大意義是讓台灣觀眾看見、認識很多旅外打拚的優秀舞者⋯⋯過去多年,「鈕扣」召回舞者單打獨鬥上場,2015年開始邀請夥伴同行,今年更大變革是,讓旅外舞者與台灣舞者共同演出。(紀慧玲)
9月
16
2020
2011年由何曉玫、盧健英共同策畫的「鈕扣計畫」已邁入第十年,英文名New Choreographer雖然指向編舞(家),但更大意義是讓台灣觀眾看見、認識很多旅外打拚的優秀舞者⋯⋯過去多年,「鈕扣」召回舞者單打獨鬥上場,2015年開始邀請夥伴同行,今年更大變革是,讓旅外舞者與台灣舞者共同演出。(紀慧玲)
9月
16
2020
《雙排扣》分為兩檔演出,呈現四支「未完成」的作品。演出中穿插了講座形式的製作人與創作者訪談,由對話得知,每支作品發展的時間短則不到兩週,長則不超過一個月,加上空間與疫情等等限制,使得創作者們必須在有限的時間內推出時長十來分鐘的作品。因篇幅有限,本文僅討論林燕卿與周章佞的〈發酵中〉,以及蘇品文與董柏霖的〈阿媚仔與珍姐〉。(李宗興)
9月
16
2020
霎那間,觀者和舞者的界線被戳破,整個庭園在觀眾的或站或坐、舞者的漫步和靜止中形成一幅畫,我們又再次被融入作品之中,共同成為鬧市轉角的一幕風景。
9月
07
2024
如果我們期待在《惑》中看到更多,那迎面而來只有一股渾沌而無定向的氣團。但如果我們在《惑》中放下期待,遇見的將會是一股沉浸式的流浪與沉澱。從舞者黃立捷與鄭希玲精湛的雙人舞中,我們可以判斷《惑》之中仍舊有具傳統性、屹立不搖的主體所存在著。然而《惑》的本體並非在這些肉眼可見的純肢體身上,而是其身後的投影,以及那些被驅使的當代藝術/科技藝術。
8月
16
2024
什麼能是劉奕伶的parrhesia呢?這是發生在劇場裏的事,入場時刻還替觀眾備酒,迎賓,也是她將要be real之前,舒緩氣氛。她面對的是觀眾,有粉絲、朋友、同好、學生、老師、學者、劇評人或藝術機構各式人等,而她已勇於說出她的事了
8月
09
2024
這裡的故事也有其地域性,《毛利亞》是一個只屬於台灣排灣族來義部落的神祇的故事,生活在此地的人以及家屋,都是它的主角。觀眾只是跟隨其中,跟隨一路發現的石頭與腳印從而踏入遠古的故事,神話故事的真實性,使整個作品充滿生命力。此地的人/觀者以歌謠複誦表演者哼的歌,沒有一首歌是當地人不知道的,小自孩童哼唱的童謠、大自耆老長輩深入骨髓的曲調。每一個參與者要做的只是把自己讓位給演出,並讓時間繼續展開,只需浸潤其中。
8月
05
2024
把現代性代換為「國家」,將塵埃代換為「庶民」,這句判斷也是能夠成立的——這也正是雞屎藤舞蹈劇場向來的創作關懷,同時也隱約表達了對無視於平民百姓生命經驗,只在乎達官顯貴與家國大事的線性進步史觀的一種抗拒。
7月
30
2024
為何整體的框架是如此重要呢?問題不在於人物造型與交通方式是否考證史實,而是在於火車如何變成不同階層、族群的角色得以私奔、做夢或逃亡的技術物。坐火車的記憶,串連不同城鎮空間的殖民地「一體感」形成和象徵社會階級的車廂差別待遇,都可以是對現代性的批判。
7月
29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