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對位如低限的聲部《Rosas danst Rosas》&《Drumming》
3月
18
2015
Drumming(國家兩廳院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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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時雍(2015年度駐站評論人)

「讓人看音樂、聽舞蹈」(《當代舞蹈的心跳》,頁167)的比利時編舞家姬爾美可(Anne Teresa De Keersmaeker),這次帶來1983年羅莎創團之作《Rosas danst Rosas》,及1998年的《Drumming》,對於觀眾如我,或許早已在錄像上反覆觀賞過;尤其前者,一排椅上重複延伸著手臂、撥髮,或交疊雙腿手倚下頷、起身又疊坐的四位女舞者,在一棟舊校舍建築裡獨特的幾何格型磁磚或窗框圍繞,在提耶利.德梅(Thierry De Mey)導演鏡頭裡,運動的影像彷彿低限的聲部。

那是其中的〈Second Movement〉,舞作共有四個主題,影像版本又經長度和鏡位的截取。劇場的《Rosas danst Rosas》,開場時,那些令人熟悉的木頭椅擱在台後角落;兩側架有燈具,加上頂上壓下的燈架,將空間限縮在一個帶有封閉感的範圍內。響起機具重複而短暫的節奏聲。光暈亮起在台後另一側。第一位舞者走進,兩位、一位,又陸續走進。聲響復歸靜默。四人在靜寂裡同時傾倒,側過身,撐起了上半的自己,幾乎都在地板上,隨動作摩擦過地面的唰唰聲音,喘息所創造的節奏,撫著額、坐起,又再跌落。姬爾美可擅於將具有象徵的動作詞語之單位元素,作重複、拆解、拼貼,像音樂對位法(counterpoint)的構成。特別在〈First Movement〉中,數十分鐘的寂靜裡,更可見動作的視覺性節奏,如何創造出音樂性的風景。

相較於第一主題被編舞家視為「夜晚、睡眠和水平」,其後,舞者們將椅子分別三張、三張、三張、二張併列,就座。機械性的節奏乍響,展開前述的動作主題。〈Second Movement〉延續地藉由日常動作的重複,如撫胸、撥髮、斜露肩膀,更突顯了性徵,左右對視的面向也愈明顯。卻仍處於平面的影像。直到〈Third Movement〉舞者們左右旋圈擺動著手臂,開始在空間中拉出前後景的縱深,光線拉成彷彿舞蹈影片裡的長廊;〈Fourth Movement〉在縱橫的方向外,帶進更多圓圈,並相對第二主題藉由動作的對位創造節奏,後二段,四人更顯現於「4」、「1-3」、「2-2」、「4」關係間計算般的轉換。

姬爾美可曾與表演理論學者Bojana Cvejić合作編成書籍《A Choreographer’s Score: Fase, Rosas danst Rosas, Elena’s Aria, Bartók》(2012),透過文字、影像等媒介,記錄下包括《Rosas danst Rosas》在內的視覺化舞譜。影片中,可見姬爾美可如何發展她動作的詞彙(vocabulary),透過編碼,組合排列成不同的句子;看見舞者的步伐,又如何在舞台上構成一道可計算的軌跡。如此嚴謹幾何般的身體空間,在《Drumming》裡成為更複雜的構成。

在《Fase》(1982)、《Rain》(2001),也包括與樂曲同名之《Drumming》,姬爾美可多次以低限音樂家史提夫.萊許(Steve Reich)作品編舞。鼓點劃開沉寂,一位女舞者奔跑至場中一躍而起,許多上臂擺盪、旋動的動作,在場中奔馳、跳躍,手在胸前緩緩地伸出。原來在場四周的舞者們陸續加入,在第一段獨舞的動作基礎上,隨低限樂句般細緻的改變。其後,所有人複雜穿行於空間,與不同的人,在準確的位置上,發展一段動作關係,隨即轉換至下一組人。大片光色變化。直到最後一塊長長的鋪墊,從捲動而收起,被一腳踏住而戛然燈暗而止。

姬爾美可此次受訪時說,《Rosas danst Rosas》與《Drumming》可視為她前期作品的代表,前者從語彙的單位展開,「像細胞一樣不斷繁殖複製」,後者則是長串舞句整體結構的流動(林亞婷訪,《Par表演藝術》266期,頁43)。確實我們可以從中見到編舞家的獨特風格,動作語彙的編成、對位法、性別的面向、空間影像的營造、特別是身體的音樂性;更重要的,在譬如《Drumming》可見嚴謹理性的秩序中,所展現舞蹈身體的自由狀態。相對時常並論的碧娜(Pina Bausch)疑問人為何而動的問題,姬爾美可顯然給出了關於舞蹈身體的,另一種獨特的回答。

《Rosas danst Rosas》

演出|羅莎舞團
時間|2015/03/12 19:30、2015/03/14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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