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化中的有情世界——《平流層》
11月
24
2022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380次瀏覽

文/徐瑋瑩 (國立勤益科技大學 博雅通識教育中心 助理教授)


人要以怎樣的姿態存在於世界?面對困境如何自處?生命能否找到救贖?這些問題是視覺藝術家暨編舞家潘大謙創作的核心問題。他一向關注全球化與資本主義秩序下人類無奈、荒謬、冷漠的生存樣態。索拉舞蹈空間之前的作品《歐西打街》(2014)、《水圍花城》(2016)、《打南無_漫遊者》(2017)、《直線迷宮》(2018)都顯現冰冷、疏離的色彩,凸顯工業化、資本主義社會中,人的渺小、孤絕、無助。舞作裡的人或有掙扎、或默然接受,但是都受困於現實,毫無抵抗、沒有出路。潘大謙過去的舞作總是帶著一片暗黑的色彩,看不見未來,也盼不到救贖。

然而,今年的作品《平流層》翻轉過去的低氣壓,可視為舞團開啟新階段的轉捩點。作品蘊含一絲力量的曙光。遊走在浩瀚穹蒼中的渺小人類,需要面對平凡孤寂的現實,然而,生存的姿態是可以自我決定的。此次作品中的自我,不再只是被監禁、被設定、無力量的遊魂,而是具有能量、不慍無懼的行者。不亢不卑,是此舞作設定的存在狀態。由於不亢不卑,觀賞過程我感受到寧靜悠遠、安心放心。生命雖然游移於世界、漂浮於穹蒼,不斷流變,卻舒緩安穩。順風逆風、順隨情勢。縱然平淡,卻也能細細品味其中的微妙,享受每刻當下。

《平流層》是氣象學名詞,又稱同溫層,位於「對流層」和「中間層」之間,沒有「對流層」的上下激烈運動,而是以水平的方向流動,相對穩定平靜。舞作構思的空間設定架構出平和穩定的舞台基調。這個基調由視覺、聲音、動作三者疊加呈現,將觀眾帶入時而從太空中鳥瞰地球的廣大視野,時而貼近人生存樣態的近身觀察。鳥瞰的視角讓我們有距離的觀看地球地景,體會人的滄海一粟。貼近生存處境的觀察,讓我們看到人與自我、人與他人之關係。抽離所處的世界,由更高的天際俯瞰,得以看清、也能看淡世間一切。索拉舞蹈空間所展望的新里程,來自看待世間萬物角度的揚升所產生的新觀點。以成果論斷日復一日的工作,或許徒勞;但是沉浸在每個經驗當下,又是另外一番體悟。

舞作由遠觀與近窺兩種視角交叉而成。開場製造出平流層遼闊平穩的空間,結尾以單人在黑暗中走向微光處收場。舞台雖仍陰暗,但是舞者走向微光,生命雖然未知,但是富有持續進行的勇氣。

開場,三大片厚磅皺褶的牛皮紙在舞台地面製造出浮動的高低雲層,配合張漢恭現場吹奏的遼闊低沉聲樂,使觀者與舞者一同進入廣闊無際的大氣層。當牛皮紙被緩緩升上天幕,紙上的皺摺與舞台光影變化,幻化出猶如從高空飛機上向下俯視的山河大地。光影色彩與牛皮紙結合的巧思,加上現場的聲/樂,刻畫每個片段的情境,開啟大氣層體驗之旅。正是此種離開地球表面的幻覺塑造,觀者的身體感進入異於被地心引力拉牽的日常重量,而有種飄然離世的感受。以此身體經驗開場,看待世間萬物的角度就有超然的可能。看似困頓、無望的生活也能是一幅畫,是時間流變中的過度。既然一切都在變化之中,生命的未知成為希望與期許的動力。

然而,舞作並不停留在遠望的欣賞之境。近觀的部分,使人不忘生活在日常中的困頓。當天幕燈滅,舞台變暗,燈光聚焦單獨舞者與他所僅有的一盞搖晃燈泡時,探尋生命出路的意象在對照下更凸顯。遠望與近窺,兩種視角的交替呈現,我認為是此舞作最精采的巧思。

潘大謙沒有使用今日表演藝術界常見,將日常生活景象「直接」置入劇場,來凸顯劇場中的疏離效果,為了使觀者能理智冷靜的思考,或是相反的,製造沉浸式的劇場事件。而是用「情」至深的藝術化舞台景象,透過對比的手法,感動觀者。即便舞台上的道具都是冰冷、工具性的器物,如欄杆、斜坡、木箱等。然而,這些器具的使用不只是人與人、空間與空間的隔離物,而是透過這些隔離中介所產生的阻礙,人與人試圖連結、超越限制。正是此能動與努力,使人有不愧於存在的尊嚴。

於是,我感受到限制的價值,徒勞的另一種意義,物質化世界背後所彰顯的情感連帶,創作摸索中的蛻變。似乎也感受到一位不太講話、看似理性、一直處理社會議題的藝術家,生命深處對世界、對人類用情至深的動力。他一直探討人類異化與物化的困局,應該是來自內在無法壓抑之情不自禁吧。

《平流層》

演出|索拉舞蹈空間
時間|2022/10/29 19:30
地點|高雄正港小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4月
11
2024
《毛月亮》的肢體雖狂放,仍有神靈或乩身的遺緒,但已不是林懷民的《水月》之域,至於《定光》與《波》,前者是大自然的符碼,後者是AI或數據演算法的符碼。我們可看出,在鄭宗龍的舞作裏,宮廟、大自然與AI這三種符碼是隨境湧現,至於它們彼此會如何勾連,又如何對應有個會伺機而起的大他者(Other)?那會是一個待考的問題……
4月
11
2024
不論是斷腳、殘臂,乃至於裸身的巨型男子影像,處處指涉當前人們沉浸於步調快速的科技世界,我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彷彿慢一秒鐘便會錯失良機,逐漸地關閉自身對於外在事物的感知,如同舞作後段,畫面中殘破不堪的軀體瞬間淡化為一簾瀑布,湍急的水流在觸及地面時,便消逝殆盡
4月
04
2024
彷若《易經》,舞者是爻,不同組合就會產生出不同的卦象,衍生不同的意義,賴翃中內心那股擺幅可大可小的企圖,便是讓他的舞作得以產生不盡意的神祕魅力所在。
4月
01
2024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
相似於德國舞蹈家魯道夫.拉邦(Rudolph von Laban)的動作分析論;克朗淳自箜舞圖畫彙整而出的六大元素,囊括了動力流(Flow)、空間(Space)等動力質地,同時也獨立出更精細的身體外在同步與內在過渡之三度空間系統。他運用這樣的邏輯來發展身體表現,同時牆上投影浮現出猶如主機監控軟體的頁面,時刻紀錄著克朗淳的動作速度、音樂振幅與一系列的控制端數據面板。這些面板並不具有回應過去、未來的功能性,彼時的時空已隨著克朗淳逐步放大自身的身體演出,將觀者從古老的傳說漸漸擺渡到當下的恆河上頭。
3月
18
2024
Cheken的祕魯山丘、農夫、巨洞、黑馬、煙霧、水與女兒,這套能指的編撰,原本是波瓦對戲劇的構想,但我們何不把它切換成編舞家基根-多藍視角下的Mám(愛爾蘭語)——意指隘口(mountain pass),也有十字路口的意象,是死絕、逃生或步入險境的未知與詭秘之境,還有牛軛、枷鎖等意,引申為踏上肩負重責的道路。再次回到《界》的開場,那是在煙霧中化身為公羊的普卡,驅魔儀式啟動,應是如此看待catharsis的煙薰,而不是概念已成經典、過於僵硬的左派現代版本。至於《界》的收場,儀式不枉費它給出的覺知素(percept),是收攏於它展開的恢弘氣象:起初,女孩身後逸出煙霧,逐漸籠罩全場,刺眼強光開始直射觀眾,台上的巨型風扇旋出強風,不僅吹散了瀰漫舞台的那團煙霧,且猶如颳起一陣形而上的歷史狂風,撲向我們,連人帶心被席捲、攜往不知所終的八荒九垓。
3月
12
2024
我們可以看見「因為/所以/然後」,在亞倫.路西恩.奧文的劇本中,並沒有絕對穩固的邏輯性,不同人稱的交互運用,一如碧娜.鮑許(Pina Bausch)舞蹈劇場中擅長的「重複」與「拼貼」。這種技法固然有其力度,但熟悉感也油然而生。而舞者的身體表現也呈現出族繁不及備載的程式化語彙,如「Lip Sync」的誇飾肢體、「純肢體」的流動線條,以及「虛擬劇場」般將物件藉由身體呈現等方式,筆者也是將其視為一種多元現象。在這種多元現象下的產物有時不免容易產生疲勞,但有時也會反應出極其特殊的化學變化於舞者的表演狀態之中,就像臺灣舞者林士評被塗成像科特尤斯(Kurt Jooss)《綠桌》中死神扮相,且身著紅衣女裝的姿態時,其呈現出的一種自信與迷人,不僅沒有令人感到絲毫突兀的違和感,反倒有一種牽引般的魔力引人入勝。
3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