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筆很難,因為沉重的事實如此近距離上演,一幕一幕指證著台西村的困境,《女媧變身》像一隻銳利的手一把抓住我的喉嚨。
觀眾席呈L型面對著中央以沙土為底的表演區,而更遠一些是象徵著六輕的風之塔,以及西瓜農—扁擔伯的田。角色們站在沙土上、跪在沙土上、翻滾在沙土上,心中有的不是長生不老的妄想而是這片祖先所留下來的土地和河川,當Doctor walking問:「難道你不怕死嗎?」扁擔伯回答:「就像回家一樣,有什麼好怕的?」好像再度提起那個從工業時代以來就不斷被提問的問題:這些以「經濟發展」為名的工廠,真的是我們需要的嗎?還是那只是一種比較、一種慾望,以生活為代價的殘破下去?
劇中「女媧」為一個看似瘋癲的母親,但是在漸漸變質的社會中,她反而是最清澄的人,而我分不清楚,劇中的現實和她的幻想,哪一個比較真實,畢竟對於離台西村遠一點的人,可能對於六輕與台西村都只是抱著某種想像和疑惑,疑惑我們能放棄六輕嗎?當我們沒有去了解更多,它就只像一個遠在天邊的噩夢,村民的聲音漸漸地被其他新聞沖淡成一個事件,只要我們選擇站遠一些,別人的痛苦就很容易顯得微不足道。劇中的時空既像未來又像遠古時代,但說的其實是現在,時間和元素上的虛實交錯使我更加迷惘,難以梳理,於是「不可確定的未來」、「真實的、以前不曾預見的現在」和「只存在於夢卻真實經歷過的過去」互相纏繞生長在舞台上,不適合被拆解開來,直到台西村民立儀和女兒里美現身,這種迷亂好像突然被一陣風吹開來,清清楚楚的確定了,這就是現實。
劇中扁擔伯、女媧和迷娃跳起了車鼓,以雙手拿著石頭互相敲擊,在狹小的空間裡顯得特別重、特別大聲,車鼓象徵著人與土地的關係,也象徵著「逆向」,當腳陷入泥土,農民們用力地拔起,然後另一腳又陷入,農民們依舊奮力拔起,這樣重複陷入與重複拔起的過程,是費力地逆向移動,以肉身抵抗被時代的巨輪輾過,但在民間傳統中車鼓是一種慶祝,在各種喜慶的日子作「熱鬧」的儀式,當它的詼諧被代換成沉重,似乎是為車鼓換上別的皮膚,讓村裡的喜慶變成了悼念,與土地永別,因為這裡已經沒有豐收,也沒有年輕人了。
《女媧變身》中有太多真實世界的反射,除了上述的車鼓、女媧之外還有裸身的鰻魚、風之塔和時間之木等等,但我們一時之間難以消化這麼多的訊息和隱喻,所以我只能選擇先大量的吃下去,回家再慢慢思考,至於遺漏多少或是消化多少就個人不一了,關於戲劇到底需不需要先讓觀眾看懂,一直是各方有各方意見的問題,要留給觀眾多少詮釋的空間也沒有一致的答案,但我想這些問題都阻止不了我們去追尋這齣戲從哪裡出發,以及接下來又將通往何方,相對於許多戲劇結束成為一個回憶,導演鍾喬在結束時邀請大家共同參與反空汙的大遊行,讓這齣戲的結束延伸成了一個行動與一顆顆種子。
《女媧變身》
演出|差事劇團
時間|2015/12/06 19:30
地點|台北市寶藏巖國際藝術村山城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