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畢,到了戲劇廳外,友人紛紛來到我身邊,問道:好奇你作為澳門人看完有什麼感覺?我一時語塞,其後便從口中零零落落的抖出一些調度及詮譯上的感想,倍感尷尬。回家路上想到:「這明明就是在講我們(兩岸三地)啊,怎麼表現得這戲只跟我(港澳人)『有關』,只有我是『當局之人』呢?」
《有關當局》以女演員講述英國第一位女首相柴契爾夫人強勢主張的資本主義開啟,也以這位鐵娘子當年與鄧小平會面後走下北京人民大會堂台階時不慎跌倒的軼聞收尾。英國,是討論香港政治不能忽略的重要關鍵,全戲以英國與中國就香港土地的割讓、租借、收回的歷史作大段落之間的橋,中間的餡料則是幾個圍繞著一把手槍的台灣當代生活片段:一位從澳門偷渡到台的青年,被塞了一把手槍便到了台灣,為了生計只好把手槍變賣。被一名與妹妹一同經營直播拍賣賺快錢的男子買下,而手槍成功再變賣,到了一對同志家中。各後同志再把手槍丟棄在宅配中心,被一名懷孕的客服人員撿到……。
劇本打算用「手槍」作為不同人物之間的聯繫,不難令人聯想到契訶夫的槍,所謂「如果開場時牆上掛著一把槍,那麼終場時槍必定要射擊。」就如同香港問題,我們明顯知道2020年槍已開了、血已流了,這齣戲就像是在幫我們回溯這槍是如何走火的;同時,亦隱隱帶出問題:如果這槍還有子彈,接下來這把手槍會傳到哪處,指向誰?那我們是拿著槍的?還是被指著的呢?
另外的隱喻在一個「嬰兒」身上。劇中一名年輕的客服人員收了錢為一名女子懷孕,女孩其後卻對懷中的孩子產生感情,想要自行撫養,付錢買孩子的女人出現威脅她,而手槍到了這個段落時已在這名客服人員的袋子中,女孩被某種力量軀使跟隨女人衝出後台把板機扣下。想必這個嬰兒一旦長大,會如同當代的我們(國家有殖民歷史的人)一樣,對於身份認同有極大的困擾:誰才是我的母親?有沒有可能兩邊都是我的母親?真的沒有共存的可能?而板機有不扣下的機會嗎?
全戲節奏尚算緊湊,以至於把幾段故事分成碎片打亂拼湊,也沒有令觀眾迷失,而演員們的默契及自如亦有成功把觀眾眼光留住,只是在詮釋角色上較為空洞,演員扮演感較重,這現象亦令某些段落的情節進行得太理所當然,演員只成了劇本的棋子。但不知這「棋子」是否導演在詮譯上想用的另一層隱喻。把這些在台灣土地上的人物都想成政治歷史下沒有自由權力的「棋子」,只能跟著大局之勢飄泊卻誤以為自己能為生活爭取什麼,最後卻對柴契爾夫人的跌倒(政權政治上的轉移)愛莫能助。
回家後,另有友人問我:「所以《有關當局》好看嗎?」我同樣語塞,對於這個戲,這個內容,在這個時候,好看與否似乎不是一個我會在腦海中冒中的問題。我只能說《有關當局》是一齣成功地把話好好說清楚之餘、卻沒有把劇場中特有的詩意與幽默感丟掉的作品。它成功地令我們思考在這個「所有事情都『有關』」的全球化環境中,每個人都是「當局之人」的情況下,每個嬰兒都漸漸無法定義誰才是自己真正的母親的時代裡,於擦槍走火之前,我們能不能如同劇中那名熟悉著台北路線的男子一樣,適時出現保護著你心中的所愛?
《有關當局》
演出|僻室House Peace
時間|2020/10/17 19:30
地點|北藝大展演中心戲劇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