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評論者挑剔的太少,而空想的太多,才會造就出這麼一場漫不經心的專業演出。這齣戲將街頭抗議常用的行動劇,嫁接上「台灣龍捲風」式的通俗趣味,因此創造出一種驚人的效果:理所當然的幼稚。按照故事的邏輯,我猜想是因為有個威權的父親佛旦,所以女兒們理所當然的被教得如此幼稚。但造就這種效果的目的是什麼?是為了反映現實、諷刺時事嗎?問題是,將現實的雜亂無章搬上舞台,就反映了現實嗎?
這齣戲讓我想到了三件事情。一、不管是喜劇還是悲劇,挖苦的還是感傷的,顛覆還是傳統的,前衛還是寫實的,原則應該不會不一樣:在舞台上要創造出一個「真實」的角色,是如此不容易的事。但要讓一個角色失去生命,成為傀儡,倒是很容易,只要漫不經心就夠了。二、當「解說」取代了表演,就失去了表演真正的魅力了。三、排練中會遇到許多難題,那是劇本本身所造就的「謎」。「顛覆」很容易成為這些難題的簡單答案,甚至是理所當然的理由。
因此我要試著做一個挑剔的觀眾,僅憑著,提出以下或大或小的問題。如Peter Brook所說的,這應該就是劇本本身所造就的謎: 為什麼當女武神的主題出現時,女兒們要跳健康操?為什麼號稱二十歲的女兒,要表現的如同十歲的小孩,以裝可愛的方式換得父親的垂愛?為什麼要丟飛盤?為什麼齊格琳會突然從被奴役的狀態中覺醒?齊格蒙本來就知道他會拔出那把劍嗎?還是有什麼無以名之的東西在驅動他,這需要用甚麼樣的身體或舞台設計來表現?佛旦在承受甚麼重擔嗎?或有難言之隱嗎?那最受珍愛的女武神了解父親真正的意志,指的是甚麼?幼稚的女兒們怎麼會突然就成熟了、知道反抗了?九個女兒都有自由意志嗎?還是部分有、部分沒有?有需要安排到九個嗎?
導演如何回應這些「謎」?我觀察到的是:沒有特別想法的故事線就用講的,有想法的就誇大地表現,但不一定串的起來。演員聲音的表現豐富,但身體的塑造還不夠,舞蹈就更不用說了;情緒有做出來,但背後沒有足夠的動機來支撐這些情緒;有許多時候是在表演台詞,身體卻沒有相對的回應。服裝沒有做到引導角色塑造的功能,音樂也沒有做到引導動機發展的功能。整體的音量持續亢奮飽滿,好像是不敢停下來沉澱思考。 在將近兩小時的戲中,我是如坐針氈。我想了很久,到底是甚麼讓我如此不滿?演員表現稱職,所以這和演員無關,甚至和服裝、和音樂都無關。所以我猜這和導演有關:應當要自我要求去面對的「劇本中的謎」,沒有被好好的處理。
以上是我的主觀立場。這立場來自以下的價值觀,有關於什麼是好戲的價值觀:好的戲劇是邀請觀眾在表演中一起解謎的過程。缺少解謎的活動,因此也就沒辦法「將寶貴的與無用的內容分開」,也就不成為藝術了。什麼是無用的內容?我想是為了博君一笑而放進去的小聰明。什麼是寶貴的內容?我想那是一種假戲真做的執著,這種執著會逼的演員去追問許多他認為至關緊要的問題,將這問題當作是自我挑戰的「謎」,並在排練中去試驗各種可能性,尋找最「真」的可能。
至於「顛覆」,我的意見是,先要想辦法做出真實的幻覺,再想怎麼顛覆吧。
《女武神》
演出|黑眼睛跨劇團
時間|2014/06/07 16:00
地點|台北華山1914文創園區四連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