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大酒店》開始的前五分鐘,劇中男主角之一,在深夜的旅館緩緩步出,靜悄悄地放了一張CD,一首古老而優雅的爵士音樂滑溜進整個旅館之中,穿著睡衣的旅館主人在大廳中央緩緩舞蹈,身體一圈又一圈轉;他手上灑落著銀色的亮片,飄散四周。整個舞台──不,我應該說,整場劇院的觀眾都在這一刻屏住了呼吸。好像一個夢遊者的舞蹈,又像是一個人寂寞的夜晚獨白。我在這開演前五分鐘就被徹底打動了。這無聲的力量堅實而巨大,將我拉入劇中的世界。
受2013年台北藝術節庫倫劇團所帶來《安德魯與多莉尼》的啟發,從此對「面偶式」的默劇念念不忘。驚嘆劇場裡能夠超越言語,以肢體呈現出豐厚的情感與張力。因此這此幾乎是以朝聖的心態,前往觀賞弗洛茲劇團(Familie Flöz),帶來這齣已經重覆搬演超過三百多次的《天堂大酒店》。
台灣的觀眾應該對於面具、或者默劇兩種演出都不陌生。但是當面具與默劇結合,演員的臉部表情全被一張性格鮮明的頭套給取代,一個半鐘頭的戲自始至終聽不見一句台詞,就得完全仰賴演員的肢體功力。
這一點弗洛茲劇團做得好極了!
四位演員輪番扮演二十多個角色:一位掌管這四星級大酒店的老婦人、婦人膝下的一對兒女(爭執不休的姐弟)與外表粗獷但內在卻溫柔細膩的廚夫屠夫,以及旅館中的女僕、各色懷著不同心思前來的旅客,搞得酒店上下人仰馬翻,發生接二連三的慘案,讓人看了捧腹大笑,同時懷抱著小小的悲哀。
慣以「黑色幽默」著稱的弗洛茲劇團,把人生當中的苦痛與驚駭以一則又一則戲謔的玩笑化解,旁觀他者的悲傷總是讓我們樂不可支,劇中人物因帶著面偶而喪失表情能力,卻將各種情緒內化在身體裡面:嘆息、憂愁、戀愛、驚訝與疼痛。不禁讓人承認,身體才是最直接的語彙。有好幾刻,我幾乎忍不住要與劇中角色一同因戀愛的情愫而翩翩舞蹈,因不斷上演的爭執戲碼隨著拍案大聲吆喝。
坦白說,完全仰賴肢體而無語言的表演,也許能展現的劇情深度真的有限。但也因此,觀賞的障礙便減少了──誠如劇團製作經理詹尼貝圖奇(Gianni Bettucci)所言,正因為失去了語言的隔閡,才能毫無窒礙地在不同國家中上演,無論是孩子或者垂垂老矣的觀眾,都能夠從中得到感動。我們不必忙碌地跟上字幕的節奏,只需一雙眼睛睜大著跟著演員的身體走動。
劇中的最後一幕,旅館中一直暗戀著男主人的女僕,在所有人都離開與死去的大廳內佇立著。接著,燈光漸漸暗下,女僕舉起手來,讓銀色的亮片灑落四周。開場的音樂再度悠揚環繞,彷彿踩著戲開始的那位男主角的步伐起舞。
生命終歸一場夢境似的好戲,並且不知不覺的重覆了前人的軌道。我們不得不將人生中的大起大落安上一個荒唐的玩笑,當你連哭都哭不出來的時候,也只能淡然一笑了。
全場無任何口白,我們必須目不轉睛地看著。
正當沉默的時候,好戲才開始上演。
《天堂大酒店》
演出|弗洛茲劇團(Familie Flöz)
時間|2014/04/20 14:30
地點|高雄市立大東文化藝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