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凡入聖的劇場空間 《默娘》
3月
15
2017
默娘(藝姿舞集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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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瑋瑩(特約評論人)

這是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舞作!台灣舞蹈藝術界從九O年代起在一股尋找東方身體的風潮下,身心靈與(準)宗教舞作推陳出新,然而像《默娘》將如假包換、真真實實的媽祖從廟宮中迎駕至藝術劇場、呈現在觀眾面前的作品卻非常稀有。這樣的展演,除了藝術團隊單方面成事的意志,還得廟方人員同意,甚至媽祖親自允諾,才能圓滿。從這個角度思考作品的可能,呈現展演運作機制不同於舞蹈人熟悉的操作型態,而這也影響到舞作如何編排,觀眾群為誰,乃至觀眾對作品的意義解讀。《默娘》最有意思之處,就是將宗教聖像與儀式陣頭安置於劇場內,使信仰的真實性重疊於劇場的再現/象徵性,模糊化劇場與神聖空間的分界,甚至將劇場從凡入聖昇華為宗教空間。從舞台演出的象徵性過渡到信眾膜拜媽祖的真實性,困惑了熟悉劇場常規的專業人在其中的立足點:是要當坐在原位、只管接受演出感染的被動觀眾?還是要融入進行中的儀式成為媽祖信眾中之一?

《默娘》以倒敘的手法編排,首段《緣於母親》跳脫傳統的水袖創作,呼應最終段《祈願燈》,呈顯媽祖慈悲澤被有靈萬物。其他段落以樸素的白描法,呈現討海人被大海吞噬的災難,家屬悲愴無奈的情緒、孤單的身影。當個人之力不敵大自然的變化,個人苦痛無奈無法被超越與揚棄時,生命續存的支撐力必須依靠另一個超越個人層次的更強大力量。這時媽祖與眾神們出現,為了救脫苦難的眾生。舞作前一個小時以象徵性的現代舞手法展演討海子民的辛苦,雖然沒有特別令人驚豔的呈現,卻是鋪成主角媽祖為何重要的引子。沒有苦難,沒有眾神;眾神的存在是為了幫助眾生離苦,具足勇氣地在人生磨難之路上一步步前進。於是,當劇場煙霧瀰漫、鑼鼓聲響起,陣頭的大旗隊伍從觀眾席走向舞台,台上的苦難氣息立即被藝陣歡樂氣氛掃去,觀眾席的情緒也從沉重轉為振奮。

《遶境行》是整支作品最豐富多彩、令人振奮的片段,也是最能連結台上台下觀眾情感的一段。其中包含大家熟悉的龍舞獅舞、八家將、跳鼓陣、婆姐,還有沖天炮、鑼鼓的聲響,整個劇場充滿歡樂的喜氣。當千里眼、順風耳與娘傘隊踩著樸素渾厚的草根性步伐出場,廟宮中的媽祖現身了,沿著觀眾席遶場一周。這時有信眾合掌起身不斷禮拜,有信眾跪拜在走道等著媽祖「稜轎腳」。此時的劇場在媽祖與觀眾的互動下已不再只是象徵與再現,而是朝向宗教場域的昇華。觀眾的或跪或拜不是安排好的,是自發性的信仰與感動。當台下觀眾全心投入當下的儀式活動時,媽祖的劇場走道遶行成為市井街道外的另一種遶境方式。媽祖遶境劇場,吸引一群鮮少進劇場的信眾因信仰前來觀賞舞蹈藝術的演出;同時,也讓劇場工作者再次思考劇場的功能、可能性與意義。是否,從宗教儀式中分離出來的(舞蹈)藝術終將再返回宗教與之結合?

演出結束,我面對著舞台上的演出人員、將目光停留在媽祖身上,耳邊響起觀眾席熱烈掌聲。這掌聲是給演出團隊?還是給廟宮中的媽祖?一度我陷入困惑,因為我從來沒對著媽祖鼓掌!然而,不以劇場而以宗教的角度思量,台下響起的掌聲或許是給在媽祖保佑下劇場內外所有的眾生靈,包括廟方人員、台上演員、台下觀眾等有形無形之生靈,感謝諸方的配合使整晚演出能順利圓滿。也或許,劇終的掌聲是每位觀眾對媽祖致謝的表達。更可能,劇終掌聲的意義在鼓掌之人給自己的反饋:在媽祖庇佑下,自己為自己打氣與鼓勵,使人生之路能繼續前行,走的更自信與踏實。

《默娘》

演出|藝姿舞集
時間|2017/03/04 19:30
地點|高雄大東文化藝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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