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複調的腳步《久酒之香》
12月
22
2017
久酒之香(TAI身體劇場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445次瀏覽
王昱程(專案評論人)

這個冬天,臺北城難得能見兩個年輕的原民當代舞團發表作品,蒂摩爾古薪舞集說要在沉醉當中保持清醒;TAI則直指小米酒的濃郁香醇,開演前,編導瓦旦‧督喜(Watan Tusi)在台前邀請觀眾慢慢品嘗手中的小米酒,他說每釀小米酒都風味獨特,而濃稠的口感就像是部落家庭關係。過去,小米酒是用來連結祖靈的介質,長輩喝酒以前總是會用手指沾一點酒指向天空再輕輕觸碰土地。於是,舞者一個個進場亦如是,他們指著天空的手指微微甩動,輕觸地板的時候,溫柔得像是在親吻,各種親吻,舞者的個性如斯開顯。

如果把《久酒之香》分為兩段,前段舞者搭著彼此的肩膀,就像是行駛的列車,腳掌舞台上踩踏發出的聲響扁扁的,濕濕的,好像最近幾年原民青年的回家路,孤獨與豁達並呈。在焦慮喧囂的夜晚,一口飲盡一小杯秘釀小米酒,讓時間就像是腳掌所踩踏出的聲響一般黏滯,節奏簡單而統一,卻踏出舞者各自生命軌跡。在舞者望向天空的眼神,與踩踏時身體的震顫的時刻,腳踏單音,他們的身體則展現複調的旋律,也許是各自帶著故事搭上這班車吧。擔任列車頭的舞者,做了手沾米酒指向天空的動作之後,就這樣沒有再把手放下來了,這段路上不斷變化的腳法節奏,時而脫軌也許是為喘口氣。散開奔跑的腳步逐漸取代有秩序的節奏,舞台上的拉門淺淺地映射著舞者的身體,舞者望向鏡中的自己,交疊著在門後的夥伴身影,拉起夥伴的手跳起來又放掉。這股力量停了又走,是不斷重新出發的力量,逐漸地我彷彿看到拍岸浪花和搖風大樹,勇敢不羈地猛烈又蹲又跳著......。

後段由幾首耳熟能詳的KTV金曲開始,也許這就是酒後狂喜高歌,舞者拿起麥克風,其他舞者開始伴舞。復古的排場,舞者們各展妖嬈,隱隱呼應著近期上映描述原住民酷兒處境的電影《阿莉芙》。曲目到了兒歌〈只要我長大〉,賣弄嬌媚的姿態轉化成鬧哄哄的遊戲,舞者興奮地搞笑著,卻彷彿跌入細碎的空洞,在不同的時機點露出疲倦的眼神,又被更用力的縱聲大笑支撐。細緻且更多變化的腳法開始加入伴奏,全身汗濕的舞者們越是疲倦踏得越用力,又或許是酒醉後起舞的樣子,隨著觀眾吆喝、鼓掌的聲音,我彷彿來到了山腳的篝火旁,歌聲抒情,人情溫暖。

也許《久酒之香》是TAI成立以來最具娛樂效果的放鬆之作,但隨著上段的回家列車一路開往耳熟能詳的歌謠之境,城裡的觀眾反而能更切身地跟上這趟旅程。過去主流華語樂壇是個幾乎由漢人把持的封閉系統,腳法加入之後,聆聽經驗隨之翻轉,而下半場的表演,由音樂設計郭宏處理的詼諧編曲伴隨著每位舞者的獨唱,在原本就已經眾聲喧嘩的腳法當中,又開啟一層和觀眾記憶交流的新意。就好比Disco版本的〈你把我灌醉〉搭配複雜的腳法,對比市面所見的詮釋,同樣是煽情醉酒此刻,卻不再能區分究竟是哪一根心弦為之撥動,又或者是整組情弦被徹徹底底刷了又刷,此刻,台上台下的互動儼然成為一場醉後的狂歡。

若是套上巴赫金(Mikhail Bakhtin)的理論,狂歡時刻台上台下,表演者和觀眾毋須分別,這個時刻是在場所有人所共享。「腳法」是TAI回到部落研究整理出的動作系統,到了第七支作品,在金曲記憶的攪和下,研究、編創、表演和觀眾詮釋相互作用,現場沸騰的氣氛,來自多聲部的意識主動參與。有點像是在KTV,獨唱者從來就不是最主要的話語擁有者,於是,《久酒》又回到原住民族文化的再現與被觀看的問題意識,當原住民族的舞蹈脫離傳統祭儀與觀光化的表演,TAI累積至今的六十多式「腳法」,遇上小米酒,原住民族的主體就開放在演出的當下,整個劇場空間裡。

《久酒之香》

演出|TAI身體劇場
時間|2017/12/03 14:30
地點|台北華山文創園區果酒禮堂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TAI舞者們一直以來累積著踩踏腳譜時所牽動的韻律性與精神性直接面對酒在集體層次與個人層次的意涵,讓酒的集體與個人意涵,在踩踏與律動之間有了另一重具身(embodied)的可能。
1月
16
2018
於是在這些「被提出」與「被理解」的交錯中,觀演雙方陷入一種理解的陷阱:意義被不斷提出,我們被迫理解,卻始終只能在意義的表層上抓取意義本身。
12月
03
2025
作品片段中,那束自觀眾席直射舞台的強光,使舞者球鞋摩擦地板的聲音、呼吸的急促與汗水的反光都清晰可辨。那被照亮的,其實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與寂寞——在極度充盈的動作運作下,反而呈現一種近乎匱乏的狀態。
12月
01
2025
導演是否在此拋出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是「擁有選擇的自由」?還是「社會的期待引導至預設軌道」?當少女最終光著腳穿上洋裝與高跟踢踏鞋,她不再只是「少女」,而是被形塑、也試圖自我形塑的「女人」。
12月
01
2025
《崩》中舞者面對的是世界的崩解與制度殘留,身體被逼迫即時反應並掙脫訓練痕跡;而《機》中的身體則面對人工技術與外骨骼介入,需要在精密機械節律中尋找自主節奏與協作感。
11月
28
2025
《崩》在疫情中斷後再度上演,恰好成為下一個世代必須面對的提問:社會可能瓦解,制度可能崩壞,而身體往往最先回應真實;在崩解之際,身體甚至可能是唯一仍能作為政治行動的媒介。這部作品留下的不是結論,而是一種正在進行中的狀態——一個不再假裝完整、正試圖從舊訓練、舊制度與舊語言中掙脫的身體。
11月
28
2025
這間虛擬的咖啡廳,是四位舞者生命交會的空間。咖啡粉被細心勻配成圓,成為她們生命軌跡的視覺化呈現——那個圓,象徵著起點即是終點的循環。而這場演出最動人之處,正在於它將個人的身體史轉化為集體的記憶圖景。
11月
26
2025
在原民主體性與現代性的鬥爭局勢中,始終戰鬥著要守住的,並且為了守住反而導向毀滅的,究竟會是什麼?
11月
20
2025
當《最後的隧道》借助另類的時間和空間來搭建一個想像的世界時,這樣揉合神話/末日的敘事方式,正也悄然轉動一種鬼魅時間(spectral time),不只掙脫了殖民主義的現代性機制,更通過非人(non-human)的鬼魅現身重返過去歷史造成的斷裂
11月
20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