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舞製作團隊與西班牙舞團La Veronal於2016年偶然擦出的火花,歷經近兩年的溝通、研究、實驗、排練,終於在2019年的第一個週末呈現他們的共製作品,生於千禧世代(或稱Y世代)的他們,以《MILLENNIALS》為製作主題。
上半場的作品《MILLENNIALS》由西班牙籍的Marcos Morau編舞,隱喻千禧世代獨立、孤寂且與科技產物難以脫節的族群現象。一身全黑的舞者們帶著大型斗笠,簡約而明確的對比展現在造型、動作及空間運用。他們不時走著小碎步移動,肢體關節的瞬間晃動,呼應忽而祥和忽而急促的音樂。甫開演的若干片段中,他們時而讓斗笠覆蓋眼臉,雖然身體緊密聚攏,卻彷彿對彼此視而不見,靈魂的空洞不言而喻。時而,各自手捧斗笠讓身體轉圈,獨立的身形在圓的盤旋中更見孤寂,即使有時將斗笠戴在他人頭上,短暫的互動隨即結束。他們看來像是一群偶遇的過客,雖然同時在共同空間共事,卻不像是一個有共識的合體,發散出的只是孤漠的氣息。但是,還好有斗笠,讓他們在中後段有了成為共同體的契機。
斗笠在此作中是個亮眼的物件,它發揮了集體凝聚的作用,讓散立的個體產生團體意識,有如一群兒童從平行遊戲進展至合作遊戲的主要玩物。斗笠在臺灣算得上是象徵傳統農業社會的典型符號,農家戴著它下田,外國觀光客買它當紀念品,年輕人不會戴著它出門。但在帽沿加大、色澤明亮及圓弧形帽頂的加持下,斗笠在此作中,儼然成了時尚飾品,它增添了神祕與詩意並存的氛圍,在全黑的服裝與空間設計裡,它成了無以讓目光規避的焦點。我不禁幻想,諸如斗笠般的平凡物件,如果被名模戴著在國際時尚伸展台瀟灑走一回,是否也會引領臺灣的年輕人爭相戴著出門?
運用斗笠完成的隊形變化和空間感,在層次交疊、水平起伏、錯位排列、方位轉移和卡農輪旋中,形成一幅幅斗笠拉花。勁力的集中與分化,引出各種權力(利)變換的想像,這些想像展現在他們利用斗笠控制他人或被控制時,或是有人腳踢他人斗笠時。過程中,有人搶奪斗笠,有人拿回自己的斗笠,有時只留一人獨舞,其他人緩走於其側,不僅劃出靜動之間的對立,也切割出舞台上的集體空間與個人空間。結束前一刻,燈光驟變,白色地板頓時全黑,舞者們的黑衣有如沒入地板,交融後的整體空間更形深邃,好像莫測高深的Y世代,在其他世代眼中總是難懂。
下半場的作品《Melting Neon》由蔡博丞編舞,為了更換舞台設計,觀眾必須在中場休息時移至外廳,當我再度回到觀眾席時,舞台上的男舞者已經獨自在聚光燈下陶醉的擺動身體。身著白色短西裝和串串流蘇裝飾的寬褲,沒有音樂陪襯,舞台上方的旋轉燈四處照耀,象徵丞舞製作的B字影像投射在背幕上,他的動感將我的記憶時光拉回到數十年前流行的迪斯可年代。他的獨舞在無聲狀態持續近十分鐘後,改編自拉威爾(Maurice Ravel)的《波麗露》(Boléro)變奏曲響起,B字影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紅色數字如跑馬燈般的快速流動在背幕上。這些數字看來是年份與日期的表徵,如果我沒記錯,年份應是從1972為起始。
接著,其他舞者也走上舞台,人手一支雪茄,他們穿的是各式各樣的白色西裝或精緻褲裝,走動間帶著上流階層般的霸氣。不少動作都由關節帶動身體,當音量加大時,身體的抖動也跟著加劇;靜止時,則各自有其特異的姿態。這個作品中的全白服飾與上半場的全黑對比並立,身體的晃動則各異其趣。和變造過的《波麗露》搭配的身體融合了東西方文化元素,諸如有點像佛朗明哥,又有點像雲手或策馬的動作,而各種甩手、擺動和小碎步、晃動等,悠然自在的於眼前流轉。在七彩霓虹燈下,舞者們的慢速移動像在夜店中的剪影。霎時,紅光與白光交替,不斷翻轉的數字停在2000/01/01,註記千禧年的到來,而這些數字流動的歷程應是千禧世代的生長時間吧!
最後的歡樂派對應是此次演出的高潮,因為這個哏來的太出人意料之外。只見投影上靜止的數字突然融化了,音樂漸收至無聲,舞者們漸次退場,舞台上只剩下一位男舞者,他獨自在聚光燈下用力跳動。無聲獨舞持續一段時間後,突然間,有人推著飲料車到台上,其他舞者再度現身並大喊:新年快樂、Happy New Year。觀眾被邀請到台上和舞者們共舞、享用飲料,歡樂的畫面和先前的靜肅又再次呈現強烈對比,在霓虹燈下,盡興舞動的主客溶為一體,直到曲終人散。
在《MILLENNIALS》中,臺灣的四位舞者和西班牙的三位舞者在兩個作品中確實融合成功,他們的身體技法、流動形式及自信程度都相當均等,讓坐在遠處的我,不會特別看到本國舞者或外國舞者,他們的融合才是整體製作成功的關鍵。此時,不禁要高聲讚嘆,年輕真好。Y世代果然不簡單。
《MILLENNIALS》
演出|丞舞製作團隊
時間|2019/01/04 19:45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