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牙看進去剝削世界《金龍》
8月
20
2012
金龍(台南人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408次瀏覽
黃香

一顆蛀穿的爛牙貫串《金龍》整齣戲,這牙長在中國偷渡者的嘴裏,他在歐洲某個中式/泰式/越南餐廳的廚房裏非法打工。廚工沒日沒夜嘶喊牙疼,黑戶自然沒有看病的權利,四個同事異想天開,用鉗子把痛牙硬生生拔起,血淋淋一顆牙,飛得好高好久,最後掉進泰式酸辣湯裏,被送到金髮空姐面前。黑工失血過多枉死異鄉,即便死了也還是非法,屍體被同事給扔進河裡,殘餘的骨骸終究遠渡重洋漂回中國的家鄉;空姐把牙偷偷藏起來帶回家,放在嘴裏品嚐,然後把牙扔進同一條河裡。幽黯中屍體和蛀牙先後沒入黑水裏,無聲無息。空姐或許理解攝影家黛安˙阿勃絲(Diane Arbus)的名言:「你無法脫出自己的皮膚,進入其他人的身軀;別人的悲劇永遠不可能變成你的。」

故事當然沒有那麼簡單 。48個場景,8條情節線,17個角色(包括螞蟻與蟋蟀),限定由五個演員裝扮:跨越性別、種族、年齡、階級、國籍等身分認同的意識框架,鋪排出主體和客體難分,自我與他者難辨的劇場情境。更高明的是編劇在打破種種意識框架的同時,卻創造出刻板的人物與關係,刻板化就是他的武器,壓迫觀者重新看待種種符合一般印象的人與事——關於愛情、婚姻、剝削、移民的老生常談。語言不斷重複(在「金龍」這家中式/泰式/越南餐廳的廚房裏……),凸顯了日常生活行禮如儀的無聊單調,廚房工作的緊湊繁瑣;情境一直延續(牙疼的動作與聲音),張揚的是移民的痛楚與心酸。

被問到為何以一顆蛀牙作為全劇主線?編劇羅蘭‧希梅芬尼(Roland Schlimmelpfenning) 解釋說:「對我而言那意味著痛苦。」何止痛苦,也是反諷,更是一個窺看內心的小宇宙,從中凝視至親的寄託與自身的移民夢。

導演提爾曼.寇勒 (Tilmann Köhler) 營造充滿想像與可能的遊戲場域,一座橫跨舞台的巨型流理台與其前後緣就是演員的遊戲場:他們在上面奔跑彷彿敏捷的獸;長台也是上下場的「門階」,演員倏忽躍下台面就隱沒不見,如若鬼魅。有兩場戲最讓人印象深刻。小伙子被拔了蛀牙疼痛難當,一路哀號著環繞整個觀眾席跑了一圈,身體的痛和心裡的苦都凝結在他/她尖細的喊叫聲中,觀眾不見其人只聞其聲,吶喊由近而遠再由遠而近,讓人有些焦躁不安,而不安正是激發反思的良方。這是李劭婕所飾演的眾多角色之一,她的肢體收放自如,聲音變化層次微妙,是全劇表現最為突出的演員。反覆出現的寓言「螞蟻和蟋蟀」,在劇中則被反轉為「臣服與剝削」的關係,當眾多螞蟻用腳在蟋蟀的臉上磨蹭擠壓,極盡污辱之能事,「踐踏」二字有了具體的意象。

李承宗擔綱音樂設計以及現場演出,戲還沒開演他已經在場上演奏手風琴,為戲定調。李承宗運用手風琴蒼涼的音色特質襯托許多獨白的場景,幽幽咽咽的琴音忽隱忽現,彷彿不斷重複的頑固低音,絕不喧賓奪主,旨在擴大情緒的渲染力,彰顯人聲的主題動機。小提琴嘹亮的音色則多是烘托戲劇性較強的橋段,斷裂的撥奏營造險奇懸疑的氛圍;流麗的貝多芬小提琴協奏曲第三樂章則是和台上演員一起嬉遊的音樂同樂會,主體與客體的界限再次被打破。

剝削與階級的難題自古有之,只是於今尤烈。二十一世紀面臨這麼多難題,資本主義空前大勝利,任何對剝削、移民、貧富等等議題提出有趣看法的作品更能刺激現代人,觀照對應冷酷的現實,《金龍》正是這樣的一齣戲,讓觀者從一顆蛀牙的喜劇,照見剝削橫行的悲劇。

《金龍》

演出|台南人劇團
時間|2012/08/09 19:30
地點|台北市松山文創園區多功能展演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熱貓劇團忠於《金龍》原著幾乎全文搬演可知,他們的野心並不在劇本文本而是表演文本上,或者說是更聚集在導演手法、演員、背景、道具等等形式上下功夫。(林子策)
12月
30
2014
德國導演來台,花一段時間和演員們共同製作出一個以兩者間關係為題的戲——比起邀集世界劇團獻演,這樣的活動顯然「耗時耗力」,但除了激盪出新的實驗之外,我想,對台灣不大的劇場界,應會留下更長遠的影響——對演員、觀眾、場館、劇團,乃至整個產業的經營模式,都必產生交流。(黃心怡)
8月
29
2012
雖然節目單、文宣中不斷出現本劇「全球化」重點字眼,但筆者有不同的意見,細看劇本中不斷出現「螞蟻與蟋蟀」寓言,恐怕才是其文本背後,關於「階級」問題的真實。(謝東寧)
8月
06
2012
為了描寫當代的全球化流徙現象,卻援用過時且片面的情境,西方觀眾或許無暇計較,但當這些亞洲人都是由東方演員扮演時,則真實感不足的罩門畢露,但整體而言,導演、設計、和演員的表現都有可觀之處。(鴻鴻)
8月
06
2012
《2064:奧運預演》並無意處理上述現世預言般的想像,因而讓「未來」成為「不可能的現實情境」之代稱,藉由翻轉不可能為可能,將現實世界因「幾乎不可能發生」而缺乏著力點的諸多爭論搬上檯面。
11月
05
2025
《2064:奧運預演》誠然是一個較為「獨派」理想主義式的想像。能夠處變不驚、能夠包容異己,甚至在坦克出現時人民會齊心擋在槍砲之前。除了作為「他者」的 Ihot,以及最初搶評審席的辯論戲碼之外,少了些較為矛盾或對立的聲音。
11月
05
2025
我們似乎看見一種政府社區大學和民間的力量集結凝聚的可能性,這似乎就是社區劇場未來發展的一條重要的坦途和路徑
11月
03
2025
為了活下,舞台上的「我們」不斷溝通、搶奪、逃離、追尋;而當重組一再失敗後,我們將發現自己依舊是重組之前的我們。實際上,在單純為了活下去之前,「我們」並未真正存在,只是被欲望與想像拼湊出的幻形。
10月
31
2025
此一化身拆解了傳說、創作與現實的穩定性,從而重構了馬來亞、馬來西亞與馬來世界交錯的歷史。只是,從臺灣向南看,我們該如何感受與同理「南洋」的歷史叢結?呈現這些叢結又能帶來什麼樣的歷史批評?
10月
31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