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的身體動力學《一般之歌第二部──磷火之海》
3月
24
2020
磷火之海(差事劇團提供/攝影曹禹辰)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667次瀏覽
吳思鋒(2020年度駐站評論人)

新成型的磷火鑄型所繼前年九月在蘭嶼演出的《燃燒的風:一般之歌首部曲》後,在畸零的寶藏巖演出《一般之歌第二部──磷火之海》。此作由李薇、關晨引與黃緣文擔任舞者,根據相關資料,其明顯連帶的社會場景為1980年代迄今的蘭嶼反核廢運動,這些地向的作動,因而成了對「現代」吞噬「自然」的回應,也成了當前「土地」、「在地」詞語泛濫的反詰。從中反省現代文明的排除機制與線性進化觀,以及「犧牲體系」在國家內部分化的疊層。

「地」的意象在《磷火之海》無所不在,無論是通過舞者李薇的倒吊/掛,抑或舞者欲表現蟲化或動物性的趨/驅能狀態,而把頭埋入土裡或將身軀壓低的動作等。在此,人體與地心引力脫離了單純的物理關係,通過劇場的中介,再造為連帶蘭嶼反核廢的身體雕塑,以及他異性的美學向度。

也難怪,後段燃點的磷火,燃燒得如此溫柔而不殘酷,因為那些是達悟族文化裡,在天空的白色島嶼中,祖先的眼睛。又或者,當舞者跨入上層平台,倒掛於木槓,同時因為核廢料桶吊高,平行於偏上舞台中央的雙層平台上緣,兩者在位差上的疊置,遂激發出了一種行刑台的意象。令人顫動的是,行刑台上的犯人不是國家、不是政黨,而是一個先裸身倒吊,然後穿上(同樣掛在木槓上的)達悟族服的「一般之人」。換句話說,舞者才是被凝視的對象、獻祭的牲品。

因此當李薇躍上抱住核廢料桶,把過往在黃蝶南天舞踏團跳鋼管時散發的「死亡的性感」,變成通過人桶同一的作動產生的「犧牲的同在」,仍然具有他異性的會遇先於社會控訴、存在先於語言的意思。可惜的是,舞者沒能表現出徹底精神分裂的存在狀態,因而被裁減為相對同理的,身分的交換與代償,不然更能描繪歷史暴力內化的痕跡,以及難以言喻的疼痛。另一方面,也可以說,這是創作者守著相對嚴苛的、藝術創作者的代言界線所致。

在線上發布的前導文字,提及八零年代蘭嶼青年找不到詞彙表達核廢料堆放的焦慮,最後以「惡靈」(Anito)代稱。就此,舊的詞語寬大了自身,暫緩了部落青年的失語,驅逐惡靈的儀式做為一種集體的身體文化,取代了涵義明確的詞語。也許這正是為什麼舞踏/舞蹈得以介入的隙縫,因為舞踏/舞蹈的表現場所是語言之外的「餘地」。

雖然編舞者李薇說,她不認為她在舞踏,只是跳舞,但對舞踏在台灣的發展稍有接觸的觀眾來說,的確很難一下子把黃蝶南天舞踏團和磷火鑄型所分開。不過在此作,我們倒可以看到,磷火鑄型所的舞者們從眼神的放掉,到身體語言的鍛鑄,都不再刻意通過器官,如眼神、臉的扭曲等貼近舞踏的容器論,而嘗試從黃蝶南天舞踏團的影響、舞踏的日本身體文化,探出一條在混雜中創造以身為器的新路徑。事件及敘事亦相對具體,其中尤以眼神的放掉最令人印象深刻。

磷火鑄型所的舞者們,彷彿在說,不如讓我們先回到生之地,看看「我」如何活在他者裡面,在磷火的包覆與看顧之下。

《一般之歌第二部──磷火之海》

演出|磷火鑄型所
時間|2020/03/13 20:00
地點|寶藏巖國際藝術村山城廣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磷火之海》的最後畫面並不張狂也沒有給予答案,卻在相依之中又回到那莫名的安詳寧靜。成蟲呼應著第一場的幼雛,蟲子們成長了,並從彼此競爭而彼此相依,自帶光亮,也帶著生命與抗爭的火種。(黃馨儀)
3月
18
2020
舞踏是庶民生活的表現,而庶民生活不是鐵板一塊,尤其台灣社會更是前與後殖民力量、西與東強權爭霸的交疊;即便在蘭嶼,純粹的前資本主義社會型態亦難復見,而基督教更已經是大宗。這並不是說我們就這麼承認、放任美國資本主義與西方現代性。恰恰相反,我們必須不斷與之對話和對抗,在亞洲也在它們內部思考反客為主的可能。(張又升)
3月
18
2020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4月
11
2024
《毛月亮》的肢體雖狂放,仍有神靈或乩身的遺緒,但已不是林懷民的《水月》之域,至於《定光》與《波》,前者是大自然的符碼,後者是AI或數據演算法的符碼。我們可看出,在鄭宗龍的舞作裏,宮廟、大自然與AI這三種符碼是隨境湧現,至於它們彼此會如何勾連,又如何對應有個會伺機而起的大他者(Other)?那會是一個待考的問題……
4月
11
2024
不論是斷腳、殘臂,乃至於裸身的巨型男子影像,處處指涉當前人們沉浸於步調快速的科技世界,我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彷彿慢一秒鐘便會錯失良機,逐漸地關閉自身對於外在事物的感知,如同舞作後段,畫面中殘破不堪的軀體瞬間淡化為一簾瀑布,湍急的水流在觸及地面時,便消逝殆盡
4月
04
2024
彷若《易經》,舞者是爻,不同組合就會產生出不同的卦象,衍生不同的意義,賴翃中內心那股擺幅可大可小的企圖,便是讓他的舞作得以產生不盡意的神祕魅力所在。
4月
01
2024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
相似於德國舞蹈家魯道夫.拉邦(Rudolph von Laban)的動作分析論;克朗淳自箜舞圖畫彙整而出的六大元素,囊括了動力流(Flow)、空間(Space)等動力質地,同時也獨立出更精細的身體外在同步與內在過渡之三度空間系統。他運用這樣的邏輯來發展身體表現,同時牆上投影浮現出猶如主機監控軟體的頁面,時刻紀錄著克朗淳的動作速度、音樂振幅與一系列的控制端數據面板。這些面板並不具有回應過去、未來的功能性,彼時的時空已隨著克朗淳逐步放大自身的身體演出,將觀者從古老的傳說漸漸擺渡到當下的恆河上頭。
3月
18
2024
Cheken的祕魯山丘、農夫、巨洞、黑馬、煙霧、水與女兒,這套能指的編撰,原本是波瓦對戲劇的構想,但我們何不把它切換成編舞家基根-多藍視角下的Mám(愛爾蘭語)——意指隘口(mountain pass),也有十字路口的意象,是死絕、逃生或步入險境的未知與詭秘之境,還有牛軛、枷鎖等意,引申為踏上肩負重責的道路。再次回到《界》的開場,那是在煙霧中化身為公羊的普卡,驅魔儀式啟動,應是如此看待catharsis的煙薰,而不是概念已成經典、過於僵硬的左派現代版本。至於《界》的收場,儀式不枉費它給出的覺知素(percept),是收攏於它展開的恢弘氣象:起初,女孩身後逸出煙霧,逐漸籠罩全場,刺眼強光開始直射觀眾,台上的巨型風扇旋出強風,不僅吹散了瀰漫舞台的那團煙霧,且猶如颳起一陣形而上的歷史狂風,撲向我們,連人帶心被席捲、攜往不知所終的八荒九垓。
3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