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中的救贖與超越-莊國鑫《∞-無限循環》的若干反思
12月
25
2023
∞-無限循環(莊國鑫原住民舞蹈劇場提供/攝影林峻永)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426次瀏覽

文 石忠山(國立東華大學公共行政學系教授兼原住民民族學院院長)

任何一個思想論述或藝術創作,都有它所對應的內在課題,照澈它背後所藏掩的各種隱晦、澄清它所夾帶的各種疑惑,也就成了所有創作所致力的基本目標,莊國鑫原住民舞蹈劇場的最新力作《∞-無限循環》也不例外,它不僅是創作者生命歷程的自我剖白,也是前者對於所見所聞的部落時代風景所做成的自身思考。

這齣舞碼向古典借詞,引用拉丁文的「infinitas」來表達「無盡」、「無限」、「沒有邊界」的概念,前者的數學符號為∞,也是這齣舞作特殊符號的由來與核心關懷。在藝術的領域裡,無限因意味沒有終點、沒有極限,因此與永恆同義,特別是在情感表達的層面上。至於循環,則意味周而復始、無盡反覆。從以上概念出發,我們不難覺察,莊國鑫的最新舞作似乎想要引領我們思索一個問題,亦即那些代代相傳的祭儀歌舞,何以非要藉由我們無止盡的反覆吟唱,才能彰顯它所獨具的實踐意涵,和傳達我們對某種神祕情感的永恆之愛?

有別於他的前期作品,《∞-無限循環》大量運用了聲光以外的多媒體素材,五個段落的內容雖各異其趣,卻始終圍繞著一個核心話題,那就是個體如何在無限循環的律動中求得救贖與超越?我們在這齣舞作中看到,舞者在時而迷炫、時而震撼的樂聲中不斷重複著相同的肢體律動,他們的神情一下莊嚴肅穆,一下慵懶無力,反覆呈現近乎虛無的身心靈狀態,似乎想為這齣舞作所求解的倫理課題留下創作者的所思與所想。

究竟我們應該如何理解舞者一再重複的舞步?其與傳統阿美族祭儀文化存在什麼特別關係?何以這樣一種文化實踐值得我們周而復始的藉由Ilisin(年祭)的圍舞吟唱來加以鞏固和傳承?前者是否容許我們以一顆批判的心、一雙凝視的眼,來對它加以省視? 顯然,這齣舞作要我們清楚面對的問題是,我們究竟應該如何理解圍舞所呈現狀似無限循環的表現形式,及其所透露的文化意涵?反覆不斷的樂舞吟唱是我們通達某種神性境界、獲致某種身分認同的必要途徑?是個體在其有限存在的生命歷程中獲致某種救贖與超越的昇華過程?這樣一種祭儀文化在今天商品拜物教橫行的資本主義世界裡,究竟遭逢了什麼樣的困境?

毫無疑問的,文化是身分認同的無價資源,也值得我們藉由各種方法來認識它、實踐它,特別是當它瀕臨快速流失,甚至被他者以物化的目光來加以看待時,思索文化實踐的相關問題也就格外具有意義。《∞-無限循環》為我們揭開了一個深沉的問題,那就是文化瀕臨崩解的原住民族如何可在價值迷亂的現時世界裡自信存在?特別是當前者的文化遭受汙名、傳統祭儀被觀光化的大眾娛樂所取代、所玷污的時候,我們又該基於何種理由,一再堅持和延續這樣一種文化傳統,並且在近乎虛脫的無限循環中尋求渴望的救贖與超越?如果說,文化行動與意識的無限循環是必要的,是我們與祖靈相繫、維繫我們的身分認同、和凝聚我族的族群團結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或環節,那麼,這個滋養我們、賦予我們生命意義的文化,又有哪些是需要我們不斷透過敏銳的覺察力與戒心來加以省視的呢?

這一切,或許我們可從莊國鑫的最新舞作中獲得一定啟發,因為他為我們揭示,唯有藉由族人誠敬的代代傳唱,文化實踐才能在其無限循環的生命輪迴裡,呈現它最初始、聖潔的存在樣態,而這樣一種對族群文化的渴求,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我們在價值迷亂的現世尋覓救贖與超越,值得熱情去追逐和大方去擁抱的永恆之愛。

《∞-無限循環》

演出|莊國鑫原住民舞蹈劇場
時間|2023/11/17 19:30
地點|台北水源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受到外來文化和資本主義的衝擊,阿美族部落的歲時祭儀出現了巨大的變遷、矛盾與衝突等各種現象。猶如舞台前沿一隻眼睛的影像,以及台上攝影紀錄的展演,彷彿是在控訴和批判這些來自於外部,甚至是內部獵奇的目光和行動
12月
25
2023
單隻眼睛的凝視與只有手腳部位的投影,似乎也暗喻觀者無論處於何種位置,在異/他文化裡的看見不一定代表全貌。
12月
25
2023
然而,本該是烘襯身體表現的媒介技術,卻有種理論大於文本之感,倘若消除停止這些風格鮮明的音像效果,回歸舞蹈本身,究竟會剩下什麼?
12月
06
2023
莊國鑫住民舞蹈劇場《∞-無限循環》的極簡韻律,其底蘊是由阿美族的精神性概念出發
11月
08
2023
周書毅的作品總是在觀察常人所忽視的城市邊緣與殘影,也因此我們能從中正視這些飄逸在空氣中的棉絮與灰燼。與其說他作為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的駐地藝術家,積極嘗試地以高雄為中心對外發信,並發表《波麗露在高雄》與《我》等作品,不如說他是在捕捉抹去地理中心後的人與(他)人與記憶,試圖拋出鮮有的對話空間與聲音,如詩人般抽象,但卻也如荷馬般務實地移動與傳唱。
5月
16
2024
伊凡的編舞為觀眾帶來不愉悅的刺激,失去自我的身體並不優雅,抽象的舞蹈亦難以被人理解。伊凡又是否借《火鳥》與《春之祭》之名,行叛逆之道?不過無論如何,伊凡這次的編舞或許正是他自己所帶出的「自我」,從觀眾中解放。《火鳥・春之祭》正是異端,正是獻祭者本身,觀眾被迫選擇成為跟蹤者,或是背叛者其中一方。在這暴力的亂世,你又會如何選擇?
5月
15
2024
整場製作經由舞者精萃的詮釋,及編舞者既古典又創新的思維想法實踐於表演場域,創造出精巧、怪奇又迷人的殿閣。兩首舞作帶領觀眾歷經時空與維度的轉變,服裝的設計使視覺畫面鮮明、設計感十足,為舞作特色更顯加分。「精怪閣」觸發了觀者想像不斷延續,並持續品嚐其中的餘韻。
5月
15
2024
「解構,不結構」,是編舞者為當代原住民舞蹈立下的休止符。編舞者細心梳理原住民的舞蹈身體在當代社會下的種種際遇,將其視為「符碼的」、「觀光的」、「想像的」、「可被消費的」,更是屬於那位「長官的」。走光的身體相對於被衣服縝密包裹的觀眾,就像一面鏡子,揭示所有的對號入座都是自己為自己設下的陷阱,所謂的原住民「本色」演出難道不是自身「有色」眼睛造就而成的嗎?
5月
09
2024
可是當舞者們在沒有音樂的時刻持續跳大會舞,彷彿永無止盡,究竟是什麼使這一切沒有止息?從批判日本殖民到國民政府,已為原民劇場建構的典型敘事,但若平行於非原民的劇場與文藝相關書寫,「冷戰」之有無便隔出了兩者的間距。實質上,包括歌舞改良、文化村,乃至林班歌等,皆存在冷戰的魅影。
4月
30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