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Why到How《巴勒摩.巴勒摩》的啟發
3月
11
2015
巴勒摩・巴勒摩(國家兩廳院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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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瑋瑩(台南應用科技大學舞蹈系兼任助理教授)

1973年,是舞蹈史上值得紀念的一年。在台灣,林懷民成立雲門舞集;在德國,碧娜.鮑許(Pina Bausch)接掌烏帕塔舞蹈劇場(Tanztheater Wuppertal),雖然亞歐兩地的編舞家所關注的創作面向不同,但皆為國際舞壇開創新的舞蹈表現風格,並發揮一定的影響力。今年是烏帕塔舞蹈劇場第六次來台,門票在很短時間就搶購一空,可見鮑許雖然辭世,但舞作的魅力仍不減其光采。不論是藝術界或非藝術界,或是,舞蹈工作者與否,看過鮑許的作品都受其震驚或感動。今年的作品《巴勒摩.巴勒摩》演出長達兩個半小時,身為觀眾的我卻覺得時間飛逝,甚至有意猶未盡之感。如此長的演出時間,仍可以牢牢抓住觀眾的心,顯出鮑許以及其團隊不凡的創作與展演功力。

「我在乎的是人為何而動,而不是如何動」這是鮑許的名言,編舞的關懷。鮑許透過對舞者提問問題展開編創,從動機中探索與發展動作。因此,對鮑許而言,「為何」動比「如何」動,更核心。可惜的是,身為觀眾,我不知道鮑許在舞作中問了舞者哪些問題,而能一步步開展出一支舞碼,我看到的是最後的成品。就一個舞蹈實踐者,我特別想要問的恰恰是「如何」的問題,鮑許「如何」創作出令人震撼、印象深刻的作品。

《巴勒摩.巴勒摩》開始的演出就給了一個答案。女舞者Julie Shanahan坐在椅子上,要求兩名男舞者把新鮮番茄砸到自己臉上。坐在第一排的觀眾,可以清楚看到Shanahan被砸時臉部的反射表情,那是真實的肉體本能反射,告訴我們:番茄砸到臉上碎爛流汁是會痛的。這樣的痛感,加上鮮紅番茄汁流遍全身的視覺效果,與番茄砸到臉上的聲音,產生了視覺、身體感、聽覺三者合一的震撼。而令人心痛的是,Shanahan主動且大聲命令兩位男士向自己砸番茄;「為何」自虐?鮑許的提問為何,耐人尋味。橫貫整支舞作的真實感是鮑許作品感人與撼人之處,這些片段例如,舞台的高牆在開場不久後倒榻,巨大的聲響與揚起的塵煙瀰漫空中,甚至前幾排的觀眾可感受到塵煙的氣味,與落下的粉塵。又如高大的男舞者Andrey Berezin拿著小刀割下手肘處綁著的生肉(乍看下猶如割下自己的肉),放到熨斗上刷兩下煎熟(甚至可見冒煙),直接送入口中。這樣的奇觀貫穿整支舞作。

除了感官的震撼外,在創作點子上,鮑許也有令觀眾臆測不到的驚奇,且這些場景似乎帶有發人深思的潛在意義。這樣說是因為場景中的元素皆為熟悉之物,只是物件的用法與位置不在我們熟悉的日常脈絡中。換言之,物件或動作所處的脈絡位移了,因此也位移、顛覆原本的含意。例如,女舞者余采芩被三位男舞者攙扶著,手中拿著一大罐水走至舞台中間,而後將水罐夾在兩腿中,打開瓶蓋,讓水嘩啦嘩啦的流下。為了確定是否流完,還抖了兩下。這個猶如男子尿尿的片段,是由女性與水罐所完成意象。類似這樣的意象還有穿著高貴的女舞者坐在椅子上,隨著手中汽水開罐的聲音「啵」,挪一下右臀,彷彿放屁之舉。這些片段除了視覺上的趣味外,更揭露出隱藏在高貴外表下「不禮貌」的舉動。而這些舉動卻是身為人所共享,且每天不斷上演的瑣碎卻重要的生理行為。鮑許讓我們看到在高貴、美麗的外表遮掩下,人們是如何生活,而內在的喜悅、孤獨與恐懼又是多麼巨大。在鮮麗的外貌與失禮、慌亂動作的對比下,我們看到人性的荒謬。「化平凡為不凡」,讓鮑許的舞作有吸引人的魔力。

鮑許舞作的特殊性還有其舞台佈置所展現的震撼力。例如,一開始的高牆倒下、舞台工作者多人一起搬運泥磚、紅沙從天而下佈滿整個舞台(與前面觀眾席)、四台鋼琴合奏而背景出現濃厚雲霧,乃至高大櫻花樹緩緩降下等等。數大磅礡的視覺、聲音與身體感的效果,讓觀者直接震懾在身體感官中,使舞台符碼指涉的意義退隱其後。即使觀眾理智上無法掌握舞作的意義,還是能以肉身經驗直接受其撼動。鮑許直攻人們的肉身感官,讓我們直呼過癮。更過癮的是,在具有嚴謹規範的國家劇院內,可以讓高牆倒下、潑水(酒)、點火、舞台呈現一片狼藉,不論在此國家級的場地,這些呈現是否具有象徵意涵,總是為舞蹈圈內想做卻因故做不到的人舒展了一口氣。

鮑許透過「為甚麼」而動,開展其創作;我透過「如何可能」反思其作品的撼人效果。肉身的真實感、磅礡的舞台設計、新奇的點子、曖昧模稜的舞台符號,交織訴說著人性的貪婪、悲痛,與荒謬。對觀者而言,鮑許的舞作不只是身體感官的饗宴,亦是對人性的揭露,對自我的反思。

《巴勒摩.巴勒摩》

演出|烏帕塔舞蹈劇場
時間|2015/03/06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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