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品文的《少女須知》系列,用廿一世紀的視角回應上個世紀出版的同名書籍「《少女須知》一本教導女性如何做一位少女的『指南』」。前兩年的《少女須知》、《少女須知(中)》接續入圍台新藝術獎,今年的《少女須知(後)》獲得臺北藝穗節的年度藝穗獎,是一齣烹飪的獨角戲。
表演位於大稻埕的「思劇場」,一個像是閱覽室的實驗性展演空間。進入表演場地時,赤裸上半身的蘇品文如隨意倒臥在地上的濟公,手上的扇子變成梳子。在一陣寧靜中,她坐了起來,開始梳頭髮,漂染過的乾枯頭髮被梳子扯下,有些無聲地落地,有些糾纏在梳子裡,及腰的辮子整齊懸掛在後。戴上耳機,再粗魯地穿上手套,被扯破的纖維揭示主角是一位不羈的女性。她大力將兩個木桌拖離牆壁,不在意桌子和地板摩擦產生的巨響,將它們並排成長方形,接著走到牆壁上的書櫃,拿出《少女須知》一書,翻開〈獵取男人的方法〉章節,放在桌上,再拿出一桶食材及電鍋,搖頭晃腦地按照桌上的「食譜」做菜,一邊處理食材一邊脫去下著。沒有刀子,她蹲起馬步,像是在運氣一般,全神貫注看著手上的木耳,「哼」一聲將它撕成兩半,一氣呵成,然後用拳頭打扁香菇、徒手將手上的橄欖捏出汁液、將地瓜啃成一段段⋯⋯把食材都丟進電鍋裡後,加上豆瓣醬調味,按下電鍋烹飪按鍵,用一絲不掛的身體爬上「料理台」,並將手腳撐在電鍋上,加熱食物和她自己,剛才隨性的態度已全然消失,改以嫵媚的姿態扭動身軀,從嬌喘、呻吟、低吼到哀鳴,蒸氣在身體凝結成水珠,和汗水和在一起,儘管全身顫抖也不曾離開電鍋上方。空氣中漸漸瀰漫著辣醬香氣,被熱氣肆虐的肌膚再也承受不住疼痛,便以眼淚釋放。打開電鍋,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她躺在桌子底下,試圖用呼吸的起伏讓自己冷靜,眼眶是濕潤的。最後,蘇品文站了起來,穿上衣服,下台一鞠躬。
一開始主角的人物設定是一位男孩子氣的女性(要是沒有露出乳房,可能會讓觀眾以為是一位男性)。料理台上長型的蔬菜和香菇、橄欖的組合像是對男性器官的解構,而木耳則像是保險套,象徵著對生育這個社會責任的開啟,從不莊重的「切菜」態度得知她輕藐男性,抑或藐視父權,而她卻按部就班地依《少女須知》這本食譜做菜。扭曲的女性胴體加上喘息聲,無疑會聯想到性愛場景,然而這一定是感到性快感的反應嗎?拜色情片所賜,女體已然被符號化,女優為了滿足男性為主的客群,賣力展現最煽情的樣貌,觀眾卻不一定知道這是演戲,甚至信以為真【1】,使得筆者分不清楚這是感到舒服還是痛苦的反應。最後的哭泣是壓抑的爆發,也是沈痛的控訴:女性在檯面上要迎合社會,這些辛酸是電鍋的蒸氣,看似稍縱即逝,痛處卻是真實存在著;檯面下得自己調適傷痛,還要自己擦乾眼淚站起來,因為獨立堅強的女性,才是在現今社會中為人稱道的。
如果每個時空都有一本女性指南,千禧年的台灣女性應該具備什麼樣的條件?在教育普及之下,理性近乎成為普世價值,獨當一面、有權有勢的女人才足以被冠上「成功的女性」的稱號,這樣的社會風氣讓女性不再是第二性,而是陽剛和陰柔並蓄的主體。亞倫・強森(Allan G. Johnson)在著述中提及,父權體制是以控制為中心,發展出權力、競爭和階級制,他也提到父權體制歷史悠久且根深蒂固,因此賦予女性和男性同等的權利是最快速達到平等的方式【2】。十八世紀女性主義哲學家瑪麗・沃斯頓考夫特(Mary Wollstonecraft, 1759-1797)認為「女性和男性一樣都是理性的存在,應該獲得教育權和參政權」,其褒揚理性的主張,正是今日女性遇到的問題【3】,我們可曾懷疑主流的理性價值觀,其實是父權體制的支流?在爭取和男性並駕齊驅的同時,其實再次鞏固男性建構的社會體制,這樣子無視個體差異性的「速食平等」,讓社會只想看見飯鍋裡的成果,感性的感受從來不是被正視的問題。
蘇品文以「台灣歹查某」的方式詮釋女人這本「劇本」,縱然以現在的眼光看《少女須知》這本書有多麽荒謬,女性仍是父權社會的支配角色。
註釋
1、林芳玫(1999)。色情研究:從言論自由到符號擬像。台北市:女書文化。
2、亞倫・強森(2008)。性別打結——拆除父權違建。台北市:群學。
3、劉亞蘭(2008)。平等與差異:漫遊女性主義。台北市:三民。
《少女須知(後)》
演出|蘇品文
時間|2020/08/31 16:30
地點|思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