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編舞計畫》第一週裡余彥芳、楊乃璇各自以其創作《關於消失的幾個提議Ⅱ》、《小小小事》,標誌出編舞中身體觀念性思考及敘事的兩種可能;第二週「發現-創作新鮮人」所呈現的五支作品,更可見創作者們在這兩個軸線的來回之間,意圖或無意地顯露一股隱隱跨域和交混的勢力。
蔡依傑的《如果你也還記得》將插畫家羅喬菱畫作中一系列的小女孩形象,轉化成為舞台上那一個反覆吹鼓了氣球又洩漏氣的孩子,像拉摩利斯(Albert Lamorisse)的《紅氣球》,一顆顆彷若帶有生命的友伴脹大終至爆破之後,依傑從有形到無形動作,輪廓著虛空,以至將自己吹氣成球,鼓脹著臉,猶如伍國柱《斷章》裡的表情造型。除了一次L型走位退至上舞台、再橫越到達定位點,蔡依傑幾乎停留在同一個位置,從踝和膝啟動上下的移動過程之中,演繹著女孩或喜悅或悲傷,或尖叫或微笑的情緒轉折。
一襲連身洋裝,微捲的頭髮覆蓋住整張臉,擬似《重演》中林祐如所飾之藍衣女子走出至舞台中央,許程崴的《沒有線條》,意圖解構線條、身形性別,質問美與醜的界線,卻無處可見線條:方形的舞台,自上而下投映在地的影子,拉起的裙緣裁剪線和裎露而出的雙腿動作;雙肩帶動起上身,到離開方形空間,再以雙臂投下的影子闖入,最後突然地跑離場至暗幕後的觀眾席。有意思是許程崴再回到場中央謝幕之際,挽起髮,第一次露出了真實的臉,而成為作品界線內外的另一層互涉的關係。
張靜如和吳宜娟《見夫》以雙人的關係,同樣試圖拆解、倒置線條,或所謂「規」的問題。紅色的蛋,紅色的襪子,紅色的燈,在立蛋與搗蛋的嬉鬧遊戲中展開,一人彎身如蛋,擋阻在路線之上,到後來一人拿出一顆紅氣球綁在額前,臉遂隱去,如同兩個擬人的物,擬物的人;跳起百老匯般的舞步,互換關係,彷如鏡像,令人想起了去年方妤婷、簡晶瀅的《猴子與樹懶》。
林素蓮的《裡面》則從「我一直跳舞一直跳舞一直跳舞,然後就把自己在家裡廁所即興跳舞的影片寄送出去」發展成為最後台上裝置的浴廁私密空間,延續著《細草微風》中的編舞邏輯,藉由一再重複的動作手勢,堆疊身體情緒的差異狀態,洗手、撫臉、被擺置的臉部表情;風扇在腳邊輕輕地轉,一扇窗開向黑暗,場景傚似余彥芳探討消失的《當我不在的時候》。經營最好的畫面是林素蓮立在牆前,燈光暈黃自頂上落下,將延伸的影子打在背後牆上。後段從站立而坐,重複而延異的動作卻未能展開更豐富的情感,〈La Prima Vez〉的用樂也略微影響了原先營造的氣氛。然而,相對《細草微風》,《裡面》在經營上更為專注集中,而完成度高。
《霧》是這幾支作品中最有意思的一齣。劉冠詳對於文本形式的掌握和肆意想像,從與簡晶瀅的雙人吉他彈奏開始,藉對話所揭露作品的後設反思位置,什麼是編舞?彈吉他是嗎?對白算是嗎?穿插著簡晶瀅參與阿喀郎舞團之後的卡達克即興算是嗎?他們的對話從狀似爭執的「誰相像於誰」最後竟導出我和你的關係,導出各自和父親的關係,倖存者和亡逝者的關係,從「舞」,到舞台一側一口箱子掀開有「霧」,魔幻寫實場景,令人聯想起奇士勞斯基《雙面薇若妮卡》裡操偶師懸線旋轉的迷離箱子,箱盒開啟後蝶化的舞者女伶,而劉冠詳卻對死去的父親說,「那邊霧很大,我甚麼都看不清楚。」村上春樹的《舞舞舞》不見痕跡地拼貼成了另一段落……,如此跨越了舞蹈和戲劇,跨越文本之間、內外,營造出創作者風格魔幻的空間。
從「編舞!還有什麼可能?」啟開的第二年《編舞計畫》,從製作過程的側記裡可看見,創作者們如何在酒館,在浴廁,從畫裡,在「那我唱首歌寄過去好了」等等的概念和寄件影片裡,呈現對於編舞的創意;然而如何將概念進一步劇場化,尤其成為一個相對存在於框架規範下的舞台空間作品,又不削減原初概念中某種粗糙卻動力充滿的想法,或許也連繫著另一個「身體─空間,還有什麼可能」的問題。
《下一個編舞計畫Ⅱ:發現-創作新鮮人》
演出|周先生與舞者
時間|2012/12/16 19:30
地點|台北華山1914文創園區果酒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