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南熠樂集發起的跨蝦米藝術節,今年來到第二屆,中秋連假一連三天於臺灣第一代眷村──高雄鳳山黃埔新村,帶來一連串包含音樂、親子、跨域、導覽及闖關等節慶活動。其中,《老屋派對》以舞蹈、戲劇、操偶及現場音樂的跨界演出作為號召,試圖擾動景觀中的「老」並跨越時空藩籬,於回憶與現實之間穿梭遨遊,帶領觀眾在炙熱正午來上一場夢境派對。
名為「派對」,卻捨棄了熱鬧喧騰的氛圍經營,在精巧的三十餘分鐘裡,《老屋派對》始終維持著新鮮、愉悅、耐人尋味的輕緩氣息。這樣的味道,來自於對演出空間脈絡的另類選擇。二戰期間,日本於臺灣施行南進政策,軍隊駐紮於高雄鳳山一帶,並築起一大片陸軍官舍。民國三十四年日本戰敗,陸軍訓練司令部於民國三十六年在臺成立,孫立人將軍所帶領的第四軍官訓練班即位在高雄鳳山,因有眷舍需求,於是承接了日治時期官舍作為眷村使用。「黃埔」一名源自中國廣東省廣州市地區名,是民國三十九年於高雄鳳山建立的陸軍軍官學校原址。由於陸軍官校鄰近前述官舍,眷村於是得名「黃埔新村」(原名誠正新村)。在眷村改建計畫下,國防部原訂2013年欲將其拆除,後因高雄市政府文化局憑其重要歷史意義及保存狀態登錄為「文化景觀」,延續了聚落建物生命,開啟後續一連串「以住代護」計畫,招募有志者孵育老房子的新靈魂。《老屋派對》即在這群新靈魂中,現為樊炯烈工作室的日式舊宅內演出。建物存有的厚重歷史並未於演出內呈現,相反地,將其維護後所再現的、實際可見的雅致禪味推至前沿,幻化為「老」的沉厚視覺印記。一場記憶式的虛構介入,喚起頗富詩意的回憶蒙太奇,於正午瀕臨恍惚的溫度,好奇心因反覆在空間移動穿越而持續被牽引著,領人回到過去又前進至未來。
以「老屋」為名,卻架空老屋脈絡,現地演出便容易陷入去意義的浪漫陷阱,綁架既存的空間記憶。然而,《老屋派對》利用演員、人偶及空間三者的互動與比例調動,流暢穿越至具有現實感的夢境層次,並取巧地將敘事的空缺交付給觀眾,現實於是有了推進或開創的機會萌發。開演前,表演者們各自於屋外招呼觀眾、閒聊,跨越開演時間一會兒後,表演者陳芝藟自顧自地開始向大家說起自家訓練鸚鵡與這幢老屋曾發生的故事,導覽房屋細節並述說兒時生活於此、受奶奶照顧的種種記憶。還來不及釐清、似真似假的情境,伴隨小提琴聲由遠而近流入,觀眾順著聲源與陳芝藟的步伐,自外移動入內,正對一面木製拉門,門另一側即是方才靜候開演的庭院。兒時的陳芝藟以小型人偶的樣態出現於庭院,她拉開木門翻轉空間,同時也開啟了某段空間敘事。觀眾穿越木門重回庭院,午覺夢境裡陳芝藟遇見奶奶,與其偶身展開一場回憶與現況(離家至外地工作)不斷穿越的歡聚派對,並朝向老屋與自身的未來持續探問,甚至是與觀者內心的思覺進行對話。這段敘事涉及的時空,不僅與黃埔新村沉厚的過去無所衝突,甚至有相互銜接的可能。同時,模糊地嫁接表演者自身真實的生命經驗,並導引合乎空間質地的幻見。透過演員與人偶的懸殊比例(陳芝藟約為奶奶人偶的三倍大,奶奶人偶又比陳芝藟的人偶大十倍之多),加上偶與觀眾多次穿越內外所產生的動態與趣味性,使得故事與表演滲入空間的同時,並未吞噬、代言,反而烘托、映襯了空間本身存有的張力與質量。「老屋派對」沒有俱足的空間脈絡、歡快音樂與披薩可樂,但依舊成立,觀眾得以沉浸並享受於情境之中。
儘管有幾處缺陷,比如夢境中的舞蹈動作開始得突兀、末段以「派對沒有披薩但有奉茶,老房子就像奉茶……」來銜接觀演分享會的敘事過於跳躍,以及情節未發展至一定程度或深度便草草收尾。不過,《老屋派對》確實已將故事妥善嵌入空間現實,且陳芝藟以口述作為中介的表演,也足以激起觀眾難辨虛實的空間敘事,整場演出彷彿一場空間實驗,老屋因此有了換氣呼吸的契機。
最後,表演者張釋分提及劇本靈感來自親身經歷,事實上並非發生於演出現場。依此,呼應著跨蝦米藝術節欲以「跨是合作,是聯結,是打破,是無限」的企圖,鳳山黃埔新村在經歷多段相異的使用歷史、荒廢期與維護計畫以後,還有怎樣的空間可能性?作為鳳山在地少見的藝術節,南熠樂集還能如何透過跨蝦米的開創精神來實驗藝術跨域與空間的對話?更甚者,觀眾與文化景觀的互動模式,藉由藝術創作還能進行何種行動?一個正被保存、維護的地方,故事還可如何持續書寫或傳承?《老屋派對》已掀起開端,期待下一場藝術派對能走得更深更遠,給予老地方再一次深呼吸的機會。
《老屋派對》
演出|藟艸合作社
時間|2020/10/02 11:00
地點|高雄鳳山黃埔新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