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看與競賽《你看看我》
12月
02
2016
你看看我(小事製作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878次瀏覽
樊香君(專案評論人)

第一次對張堅豪有印象,是鄭宗龍的《在路上》。那次記憶滿鮮明,一個貼著牆壁背對觀眾橫向行走的人,對比場上表演性強烈、三八搖擺的駱思維與江保樹,他其實有點突兀。不是想被看見的那種,而是拼命想藏,卻難躲觀眾對於高挑身形注視的那種。五年後,張堅豪首次發表個人長篇作品,大概也有點這樣的意味,那個總想躲起來的大男孩,這次被逼的要觀眾直視自己。竟還選個逃不掉的題目《你看看我》。都想逃了,還要人看,看什麼呢?

先不說「看」與權力二字的牽扯。就以這項感官活動來說,相較於其他感官如嗅、嚐、觸,其近身性是相對低的,與外部世界的距離感則相對高。「聽」不算在內,因為若以感知人類學者David Howes與Constance Classen所言,西方脈絡下,視聽除了在可見的身體位階上看似較接近思想中心的腦以外,也是識字率、印刷普遍後,得以大量與廣泛取得知識的重要身體途徑。也就是說,無論就知識取得而言,或與身體的親密感來說,「看」都是關於距離且難與親密感搭上邊的詞。而身體與世界之間的距離感,讓我們在第一次與世界交遇時,有了些時間在頭腦(思考)上面作用一下,各種價值觀與權力拉扯於焉而生。

更不用說,約翰.伯格精闢見解「女性的身份就是由審視者與被審視者所構成…女人身上的審視者是男性,被審視者是女性。她把自己轉換成對象,尤其是視覺的對象:一種景觀。」將場景轉移到舞蹈教育體制,倒是再真實不過了,大概可以換成「舞者身上的審視者是老師或編舞者,被審視者是舞者。」於是,多少追逐鏡中理想肢體的舞蹈班或舞蹈系學生,難逃因觀看而產生的焦慮,當然,享受觀看的也大有人在。不過,這種焦慮在女性舞者身上應該較男性舞者來的普遍。畢竟物以稀為貴,男性舞者在舞蹈領域佔少數,被觀看的壓力,即便有,可能也相對容易釋然。

不過張堅豪倒是有點特別,身材高挑、身體能力優秀如他,就觀看而言,理應釋然,但他卻總散發著逃避被看的訊息。於是就連宣傳DM上,他的四位舞者,不是頭埋水槽,就是冰箱或櫃子,有夠不想被看。為何不想被看?也許有一個貫穿整支作品的線索可循,關於競賽。從一開始舞者們在場上用身體即興地對應音樂,有古典聲樂,也有流行音樂,小小battle;到相互間身體部位即興的動力拋接,甚至後來,兩兩遊戲成為激烈競爭與控制;以及最後殘留場上的籃球比賽環境音等等,甚至直接以運球、傳球作為實驗身體動力的基礎。競賽的種種隱喻若隱若現,似乎剛好從另一個反面指向看似害羞、逃避觀看的編舞者內在心理狀態。無論是有關他從小生長的舞蹈教育體制、當代舞蹈生態甚至現代人緊繃的生存環境等等,都有可能是這個競賽氛圍所指向之處。

若暫且將「不想被看」與「競賽」視為一體兩面來理解《你看看我》,一件有趣的事從旁浮現,對比這位極度想逃離觀看作為一種權力的角力場,張堅豪找來的舞者,尤其是現任職於安養機構的25歲朝九晚五上班族,沈樂,根本很想享受被看。從外型上來看,也根本與張堅豪是兩個極端。沈樂似乎不高,體型中廣,大學才開始跳街舞,就當代舞蹈領域來說算是素人,但身體靈活度、節奏感倒是實實在在吸引著觀看的目光,他毫不閃躲。也許因著他的自在,與夥伴遊戲之間的有機,讓看與被看的距離感稍稍滑脫。

這裡,於是產生了一組反差滿大的對照:想逃離被看的專業舞蹈訓練下的編舞者,與享受被看的素人舞者。已經多多少少給出了具暗示性的方向,究竟是真的想躲藏?或其實想被看?或是透過什麼樣的面貌被看?作品是面鏡子,折射出來各種可能,編舞者自己看到了什麼呢?作為張堅豪第一次的長篇作品,他還沒有說得太多,也沒說得太深。躲藏與競賽,也許可以再玩味一下。

《你看看我》

演出|小事製作
時間|2016/11/26 19:30
地點|納豆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與其說張堅豪以籃球肢體動作與互動關係作為核心發想,更可以說是將這些動作分解與重組,在最後的籃球節奏中,回歸到原型裡。 (謝瑋秦)
12月
12
2016
所以,「跳舞的劉奕伶」或「脫口秀的劉奕伶」,孰真,孰假?跳舞的劉奕伶必是真,但脫口秀的劉奕伶難免假,此因寄託脫口秀形式,半實半虛,摻和調劑,無非為了逗鬧觀眾,讓觀眾享受。
7月
21
2024
作品《下一日》不單再次提出實存身體與影像身體的主體辯證,而是藉由影像之後的血肉之軀所散發的真實情感,以及繁複的動作軌跡與鏡頭裡的自我進行對話;同時更藉自導自演的手法,揭示日復一日地投入影像裡的自我是一連串自投羅網的主動行為,而非被迫而為之。
7月
17
2024
無論是因為裝置距離遠近驅動了馬達聲響與影像變化,或是從頭到尾隔層繃布觀看如水下夢境的演出,原本極少觀眾的展演所帶出的親密與秘密特質,反顯化成不可親近的幻覺,又因觀眾身體在美術館表演往往有別於制式劇場展演中來得自由,其「不可親近」的感受更加強烈。
7月
17
2024
「死亡」在不同的記憶片段中彷彿如影隨形,但展現上卻不刻意直面陳述死亡,也沒有過度濃烈的情感呈現。作品傳達的意念反而更多地直指仍活著的人,關於生活、關於遺憾、關於希望、以及想像歸來等,都是身體感官記憶運作下的片段。
7月
12
2024
以筆者臨場的感受上來述說,舞者們如同一位抽象畫家在沒有相框的畫布上揮灑一樣,將名為身體的顏料濺出邊框,時不時地透過眼神或軀幹的介入、穿梭在觀眾原本靜坐的一隅,有意無意地去抹掉第四面牆的存在,定錨沉浸式劇場的標籤與輪廓。
7月
10
2024
而今「春鬥2024」的重啟,鄭宗龍、蘇文琪與王宇光的創作某程度上來說,依舊維持了當年與時代同進退的滾動和企圖心。畢竟自疫情以來,表演藝術的進展早已改頭換面不少,從舞蹈影像所誘發的線上劇場與科技互動藝術、女性主義/平權運動所帶來的意識抬頭、藝術永續的淨零轉型,甚至是實踐研究(Practice-as-Research)的批判性反思,也進而影響了三首作品的選擇與走向
7月
04
2024
當她們面對「台灣唯一以原住民族樂舞與藝術作為基礎專業」的利基時,如何嘗試調和自身的文化慣習與族群刺激,從而通過非原住民的角度去探索、創發原住民族表演藝術的樣態,即是一個頗具張力的辯證課題。事實證明,兩齣舞作《釀 misanga'》和《ina 這樣你還會愛我嗎?》就分別開展兩條實踐路線:「仿效」與「重構」。
6月
27
2024
現實的時空不停在流逝,對比余彥芳緩慢柔軟的鋪敘回憶,陳武康更像帶觀眾走進一場實驗室,在明確的十一個段落中實驗人們可以如何直面死亡、好好的死。也許直面死亡就像余彥芳將回憶凝結在劇場的當下,在一場關於思念的想像過後,如同舞作中寫在水寫布上的家族史,痕跡終將消失,卻也能數次重複提筆。
6月
26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