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臺風格的黏合《潮水孤蟾》
3月
18
2021
潮水孤蟾(明華園天字戲劇團提供/攝影陳藝堂)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158次瀏覽
林慧真(專案評論人)

錢塘望潮向來是古典詩人、詞人的歌詠的對象,每年農曆八月中旬,錢塘大潮挾著萬馬奔騰的氣勢滾滾而來,捲起千堆浪花。在這自然天象之中,也存在著許多傳說,相傳伍子胥屍首被投入錢塘江中,每年農曆八月十八便乘著白駒浪花而來,因而被稱為潮神。明華園天字戲劇團的《潮水孤蟾》則是將月亮的引力神話化,化為太陰女神與金蟾將軍。傳說月宮中有蟾蜍,因此月宮又稱為蟾宮,金蟾將軍負責以定潮金珠穩住大潮,以不傷害黎民百姓。

一切事件起因於兩隻小妖意圖偷取定潮金珠,致使潮水兇猛撲向百姓,金蟾被天界貶入凡間。他在凡間救起一名落水女子月凝香,兩人愛戀相互陪伴一段時日後,小妖為奪太陰女神贈與的神泥再次侵擾而拆散兩人。而後金蟾音訊全無,月凝香為丹陽太子所救成為太后。月凝香生下一子取名「望潮」以寄託內心對金蟾的思念,此時覬覦皇位的攝政王劉希塘懷疑望潮並非皇室血脈。皇后在憤懣之下打破金蟾所贈玉玦,金蟾現身;在宮鬥之下,望潮殺害劉希塘保住皇位。

重新掌權的望潮因為血統問題而對金蟾懷有敵意,不承認他是親生父親,並在小妖的慫恿下毒害金蟾。劉希塘之子天驕對於父親被殺意圖報仇,便結合其叔父勢力起兵造反,沒有金蟾的協助,丹陽國面臨被攻陷危機。身受重傷的金蟾以僅存元氣再次協助望潮取得勝利,恢復國家安寧。此時望潮覺悟父親對他的愛,深深懺悔過錯。

人物的設定跨越神/人/妖三界,以人神戀的悲劇以及人性的權力欲望、鬥爭為主軸,嚴格來說,不斷製造衝突的小妖並非劇情走向的關鍵,而是在於天神被貶為人體悟到人間的愛與痛,道出「人類的相遇如此美麗」;相遇是美麗的,人性卻是自私的。月凝香作為一國太后,內心深處只想與愛人長相廝守、在錢塘江邊小屋隱居度日,對其子望潮而言,金蟾屢次出入後宮宮闈,對他無疑是一種血統的嘲諷。而望潮即使有父親金蟾的協助國家安定,卻在不斷受到「攝政王」的威脅陰影底下亟欲獨當一面,以證明自己的統御能力,與父爭權成為悲劇的來源。因此,真正攪動人間的並非小妖,而是權力欲望擴張下,對倫理綱常的撕裂。望潮這個角色無疑是令人心疼、又令人感慨的;吳奕萱的詮釋也恰到好處,偶有聽聞劉天驕唱現代歌曲時笑場,但在整體感情戲的處理上能掌握這個角色逐步被欲望吞噬,而後又極度懊悔的情緒。

有好的劇情、好的演員,但問題在哪呢?從「黑特劇場」幾篇文章來看,大抵以現代樂團過於吵雜影響聽覺感受、拼貼元素雜亂等等。如果進一步思考,這些元素同樣搬到外臺能否成立?舞臺上的「戲臺」不會那麼突兀?現代樂團更適合在戶外演出?那麼,這齣戲是想要營造「劇場內的外臺風格」嗎?

正明龍歌劇團曾演出《神仙受難記》,將室內場館營造為外臺風格,當時陳進興與孫詩雯也曾參與演出,但不同的是,該劇是以戲中戲演出外臺,因此場景設定合理。但就本劇「戲臺」而言,為何讓人感到突兀?整個舞臺區隔成三個區塊,接近觀眾的「江水」,演員可依劇情需要跳下水池;舞臺中央為主要演出場所,最後方的「戲臺」主要作為天界與宮殿,拉高的空間作為區隔其他事件的發生地頗為合理。只是,為何是「戲臺」?在一般室內劇場,只要是架高的區塊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可以說,「戲臺」的象徵意象太強,若是作為一般演出空間使用,而未能切合其意象,便顯得突兀。即使搬到了外臺,「戲臺上的戲臺」也同樣尷尬。或者,它存在的用意便是要告訴觀眾這是外臺風格?如「戲臺」上的跑馬燈主要為字幕,但室內場館已有兩側字幕,也顯得相當多餘。

至於現代樂團的音樂問題,我想並不是不能跨界合作的問題,現在的觀眾在各種跨界、拼貼、實驗之下大抵也見怪不怪,只是樂團的使用能否合乎聲情?在某些衝突、情緒高昂的時刻它能確實表現出激情,但這齣戲有許多抒情線,沒有適當的收放,便容易缺乏留白空間,也少了張弛的力度。所以問題不在於現代樂團吵雜,而是不斷處於高亢狀態使人疲乏。刺激觀眾的不只是聽覺,還有視覺的混雜。戲臺上螢幕播映的新聞報導、現代場景影片,並不能有效說明什麼,即使取消也不影響演出品質,而月凝香一角在尚未成為太后前的牛仔拼接服裝也反應同樣的問題,視覺效果上突兀而孤立。這齣戲就像把各種調味料都一次倒進鍋中,嘗試是否能迸出新滋味,可惜味道過於複雜攪亂了食物風味。

回過頭來說,到底要怎麼看待這種拼貼呢?為何有的拼得好、有的拼得雜亂?我想,可能是在各種拼貼元素之中能否找到內在邏輯的一致吧。像七巧板一樣,各個造型各異,卻能變化組成不同圖像,必定是先有想像的輪廓,並找到了適當的銜接點,才能構築成一幅圖畫。這齣戲或許意圖以「外臺風格」作為黏合點,戲臺的挪置、角色唱現代歌曲、現代視覺影像、現代樂團,一切的「現代」黏貼在傳統上,但——什麼才是外臺風格?是否擷取了外臺炫奇、熱鬧、風格混搭的特質,可是忘了尋求內在邏輯的統一呢?這齣戲,演員好、戲也好,可惜味道太多,攪亂了原味。

《潮水孤蟾》

演出|明華園天字戲劇團
時間|2021/03/07 14:30
地點|高雄大東文化藝術中心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天字團的風格理應該團自我設定,劇團有選擇路線與市場的自由,《潮水孤蟾》是否被觀眾接受,或戲迷接受,或劇團自我接受,才是天字團該在意的,也才有真正的外台自由與主體選擇。《潮水孤蟾》的選擇與接受,回應了當今新編歌仔戲,是流向內台,或外台反攻?這個提問題讓這齣有點「爆衝」的戲變得有趣,才有了後座力與餘興無窮。(紀慧玲)
3月
18
2021
動作經由電腦指令同時轉化影像,很大程度地輔助觀眾了解演員身體語言及戲曲程式之表達意象。手持手機作為攝影工具,不可避免的手震造成AI判讀的參數變動,產出影像虛實交錯,恰好達到上述輔助、略為提示之效,不致扼殺觀眾美的想像。
10月
29
2025
雙棚形式上的美學擂台賽中,偶和解了,故事和解了,藝師和解了,唯一沒有和解的就是在視覺與聽覺感官限縮下的觀演關係了。於是,當戲劇主題越是趨向和解與萬物有情,越是凸顯兩種布袋戲美學的差異性。
10月
23
2025
劇本選擇情節密度高、多元角色屬性和跨文化符號並置的設計,藉此獲取兒童觀眾注意力;卻忽略兒童難以短時間消化大量聲光刺激。反而使作品遊走在尷尬邊界上。形式上遠離歌仔戲本質,內容又過度複雜無法讓兒童直接理解。
10月
20
2025
《比目戲情》透過非典型旦行雲仙的角色設計,嘗試從戲班文化與愛情敘事切入,反思行當秩序、職業倫理與性別主體等課題。劇中的戲中戲結構,展現表演和人生的互文,埋下題組:當表演與現實逐漸重合,戲與現實的邊界何在?
10月
17
2025
《皇上還沒來的時候》創造了一個賽柏格(Cyborg)劇場,即時投影、動態捕捉、和生成式AI,誕生於不同世代的多媒體形式不僅是提供技術的基礎,而是以一種有機的邏輯與表演彼此嫁接。
10月
15
2025
紀錄劇場關注真實,也關注真實如何被轉化。《媽吉》透過聲音地景、語言策略與代述手法的應用,以劇場幻化文化記憶的田野,使歷史、技藝、敘事、身體與常民藝術在此聚合。
10月
15
2025
蘇俊穎木偶劇團擅長使用豐富多樣的巨偶和聲光特效創造滿台的視覺效果,生動流利的口白也易於吸引觀眾,問題主要在於情節的鋪陳和角色的刻畫如何扣人心弦。
10月
14
2025
《低・俗・畫本》無意提供結論,一如它不以英雄式速解處理創傷,而是讓那些被忽略的苦痛漸進揭露,持續低鳴。劇場作為公共空間,正為照見不可見的幽微事物而存在。
10月
09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