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谷沙飛傳奇》這齣兒童劇,可以讓人感受到一股很明顯「玩」的氣質。從美學意義上來說,這種「玩」的氣質就是遊戲精神,是以兒童最可貴的幻想力為支點,再以各種外在探索的形式、物品與人的身體、意識結合,形塑出豐饒、開闊、明朗的遊戲世界,而人的創造力往往就在這遊戲世界中完成。
從戲一開始,四位演員在精心設計出的環形劇場周圍,就先演示了兒童遊戲的過程與心理反應,他們在搶玩偶、他們有爭執、他們猜拳分配扮演角色……,如果經常觀察兒童之間的互動模式,必知兒童的遊戲往往就是如此展開的。
換言之,以此為開場,實也告訴我們,接下來的戲算是戲中戲,就是四個演員在遊戲扮演,為我們說了一個布農族流傳的玉山(原名東谷沙飛)故事,於是觀眾不全然像在看一齣戲,倒像在看一個遊戲過程的進行。但若只是把這齣戲界定成是遊戲而已,那又小看了這個創作的企圖心。
首先我們必須理解乜寇•索克魯曼小說原作的「追尋」,表面上是在敘述一段布農族的遠古傳說:大洪水來襲,東谷沙飛成為芸芸眾生最後的避難所,平安地存活下來,從此將東谷沙飛視為聖山。「東谷沙飛」在這神話中既是歷史的存在,亦是心靈安定棲居的聖像圖騰,是被追尋的實體。而改編後的戲,就成了一種追尋的追尋,或者講白一點,是一個以漢人為創作主體,一同探索追尋了一則布農族的傳說,而這個傳說被追尋的東谷沙飛,更應該是屬於全台灣人的心靈所託的神山聖地,引領我們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土地倫理關係建立。
就在大洪水災難平息後,還有另一段故事的展開。被稱為「月亮之子」的男嬰普彎,出生於眾星排列成舉弓射月的夜晚,那一夜,黑森林裡的海烏鴉突然發動攻擊,所幸有一隻白山羌蘇碧娜搭救。待普彎長大一些,蘇碧娜再次出現,帶普彎進入精靈世界,無意間聽到邪惡火魔要偷月亮的計畫,後來月亮真的被偷,導致大地永晝。普彎得到三支沾有精靈之血的箭矢,和蘇碧娜,及無骨王伊夫達日等夥伴一同去拯救月亮。
從故事延展,我們可以看見這齣戲因此提供了多重的「視域」(horizont),一方面帶我們去看見神話,一方面引領我們認同布農族傳說的文化意義,加上乜寇•索克魯曼新編的幻想素材,若是漢人觀眾,這一部分的客體接收原先可能是陌生疏離的;但透過戲劇為載體,讓觀眾都置身參與了布農先祖追尋東谷沙飛,以及普彎追尋月亮的歷險過程,在劇場體驗製造出的熟悉親切感,所以歷史與當下,客體與主體,自我與他者,視域融合統一在一起了,於是我們都獲得了伽達默爾(Gadamer)《真理與方法》書中指出所謂詮釋理解文本,就是一種的「對共同意義的分有(Teilhabe)」。
以上談的是文本(神話傳說/乜寇•索克魯曼小說/戲劇)內容的意義分有,再來析看戲劇的外在形式。導演薛美華的場面調度圓熟流利,讓四個演員處在環形劇場的任何一隅說書表演時都可以是焦點無礙,而各類型的偶的穿插運用,俱顯得從容不迫,加上舞台上方還有懸掛的布幕與光影偶的輔助說書,各種元素加乘的效果,未見紊亂或突兀。場上另有一個懸掛空中如天秤的裝置,即使它的象徵並沒有那麼清楚,但或許可解釋為人心思維的天秤,擺盪在理性與感性之間,當普彎每每面臨危機時,他的每一個抉擇行動都像天秤要擺盪一次。
另外舞台上還有一個有機的組成——環繞主舞台的沙子,在大部分抽象虛造的道具、物件之中,沙子是真真實實的物體,它是演員遊戲打滾的地方,也是戲中精靈奇幻世界的邊界,更像是月亮被偷之後只剩豔陽永照下的滾滾沙漠大地,視覺上負載著多義,重要性不可言喻。
最後普彎射出三支沾有精靈之血的箭矢卻無效,第四支代表他心中的勇氣與信念的箭矢卻成功了,然後月亮被拯救重出,以布隱喻為神聖的東谷沙飛,被黑衣人用身體慢慢站起托高,塑造出如山的模樣。伴隨清亮的吟詠歌聲響起,莊嚴而動人。這個結尾也很像兒童的遊戲,當兒童披上棉被或毛巾,可以幻變成鬼、小飛俠……,任何想像似乎都可以自由創造出來。所以我說這齣戲真是從頭到尾「玩」得淋漓盡致,也教人看得意猶未盡啊!
《東谷沙飛傳奇》
演出|鞋子兒童實驗劇團
時間|2016/07/17 14:30
地點|台北市水源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