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一座大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都只是演員。──莎士比亞,《皆大歡喜》
《東意在哪裡》整齣戲的故事拆開來看其實非常單純,就是一個喜劇演員對於自我認同的辯證,而自我認同的危機則來自於「蕭東意」不知道自己在戲外要以什麼樣的形象來面對他人,但這樣的問題顯然不限於演員,並且也有許多演員並不會遇見「觀眾只想看到角色」的這個前提。所以筆者認為《東意在哪裡》並不該被看作一齣關於「演員」的表演,它只是以「一個演員」的表演,來帶出人往往是「透過角色被理解」從而所引發的自我認同危機。換句話說,整齣戲其實可以是一個演員的社會隱喻。
這樣的觀看角度,是將表演中的「蕭東意」看作一個角色。之所以會得到這樣的結論,是由於結尾的點睛之筆。在「蕭東意」與自我一番搏鬥之後,緩緩起身接起了父親的電話,平淡的應答一邊扶起倒地的紅龍,一切看似回歸正常了,在刺殺了作為角色的自我之後,「蕭東意」似乎擺脫了角色的束縛,保留住了自我,但就在最後一刻,蕭東意在掛斷電話後對著觀眾狡黠地一笑,拋下一句:「老爸的乖兒子」。「蕭東意」即便可以抹殺掉扮演過的角色,但卻無法逃離人以身分互相理解的框架。「兒子」的角色極具象徵性,因為這幾乎是一個生命形成時,首先被賦予的角色。這一句話將整個作品的高度拉到了「演員」以外,提問一下就從演員的自我認同,上升到了人的自我認同。
這樣的觀點放在一個以諧仿為主要手法的表演中,可以說無處不是緊扣著「以角色來認識人」的邏輯。比如最一開始火力展示的橋段中,就是以「種族偏見」的方式帶出理解的侷限性;再比如「蕭東意」小時候的故事要成立,是需要一個「班長」的角色作為觸發點;又或者是前半段「蕭東意」不斷欲求成為的「高級的台北人」,這些細節都一再地扣回人必須以某種角色立足於社會的母題。那麼「蕭東意」的演員故事,毋寧說是一種隱喻更為貼切,隱喻一種無法擺脫以「角色」互動的社會狀態。
但角色除了被賦予,很多時候卻也是自我建立。正如戲中角色對「蕭東意」所說:「迷戀掌聲的是你,迷戀笑聲的也是你。」掌聲與笑聲指向的是社會認可、價值,它們也可以是金錢、名聲、愛情等等追求,但是無論是何種價值,都必須建立在某個角色上,才有接收的可能。於是一方面「蕭東意」羨慕角色「每個人都完全的做自己」,另一方面他卻得自我異化「把自己變不見」來交易社會上的位置。這樣的迷失造就了「蕭東意」的困頓,而矛盾則埋下了「蕭東意」與自我衝突的必然。
不過針對這種,剝除了身分似乎甚麼也不剩的困境,《東意在哪裡》正如其名是以提問代替解答。倘若真的要說有試圖給出一些答案的話,恐怕也是悲觀地無法逃脫(父親的乖兒子),或者以憤怒、情緒式的方式抵抗。(去你媽的老機掰)但總歸而言,《東意在哪裡》的確點出了這一當代困境,在流動、異質的當代環境中,正如劇中那群想像中的台北小孩,居然有一半根本不是台北人。當種族、性別、地域都逐漸曖昧模糊時,人無法被種回前現代堅實的土壤,於是人人都長成了什麼都是、卻也什麼都不是的「演員」。
《東意在哪裡》
演出|蕭東意
時間|2020/07/11 14:30
地點|國家兩廳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