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演員的社會隱喻《東意在哪裡》
7月
17
2020
東意在哪裡(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秦大悲)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870次瀏覽
鍾承恩(臺灣大學哲學系學生)

世界是一座大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都只是演員。

──莎士比亞,《皆大歡喜》

《東意在哪裡》整齣戲的故事拆開來看其實非常單純,就是一個喜劇演員對於自我認同的辯證,而自我認同的危機則來自於「蕭東意」不知道自己在戲外要以什麼樣的形象來面對他人,但這樣的問題顯然不限於演員,並且也有許多演員並不會遇見「觀眾只想看到角色」的這個前提。所以筆者認為《東意在哪裡》並不該被看作一齣關於「演員」的表演,它只是以「一個演員」的表演,來帶出人往往是「透過角色被理解」從而所引發的自我認同危機。換句話說,整齣戲其實可以是一個演員的社會隱喻。

這樣的觀看角度,是將表演中的「蕭東意」看作一個角色。之所以會得到這樣的結論,是由於結尾的點睛之筆。在「蕭東意」與自我一番搏鬥之後,緩緩起身接起了父親的電話,平淡的應答一邊扶起倒地的紅龍,一切看似回歸正常了,在刺殺了作為角色的自我之後,「蕭東意」似乎擺脫了角色的束縛,保留住了自我,但就在最後一刻,蕭東意在掛斷電話後對著觀眾狡黠地一笑,拋下一句:「老爸的乖兒子」。「蕭東意」即便可以抹殺掉扮演過的角色,但卻無法逃離人以身分互相理解的框架。「兒子」的角色極具象徵性,因為這幾乎是一個生命形成時,首先被賦予的角色。這一句話將整個作品的高度拉到了「演員」以外,提問一下就從演員的自我認同,上升到了人的自我認同。

這樣的觀點放在一個以諧仿為主要手法的表演中,可以說無處不是緊扣著「以角色來認識人」的邏輯。比如最一開始火力展示的橋段中,就是以「種族偏見」的方式帶出理解的侷限性;再比如「蕭東意」小時候的故事要成立,是需要一個「班長」的角色作為觸發點;又或者是前半段「蕭東意」不斷欲求成為的「高級的台北人」,這些細節都一再地扣回人必須以某種角色立足於社會的母題。那麼「蕭東意」的演員故事,毋寧說是一種隱喻更為貼切,隱喻一種無法擺脫以「角色」互動的社會狀態。

但角色除了被賦予,很多時候卻也是自我建立。正如戲中角色對「蕭東意」所說:「迷戀掌聲的是你,迷戀笑聲的也是你。」掌聲與笑聲指向的是社會認可、價值,它們也可以是金錢、名聲、愛情等等追求,但是無論是何種價值,都必須建立在某個角色上,才有接收的可能。於是一方面「蕭東意」羨慕角色「每個人都完全的做自己」,另一方面他卻得自我異化「把自己變不見」來交易社會上的位置。這樣的迷失造就了「蕭東意」的困頓,而矛盾則埋下了「蕭東意」與自我衝突的必然。

不過針對這種,剝除了身分似乎甚麼也不剩的困境,《東意在哪裡》正如其名是以提問代替解答。倘若真的要說有試圖給出一些答案的話,恐怕也是悲觀地無法逃脫(父親的乖兒子),或者以憤怒、情緒式的方式抵抗。(去你媽的老機掰)但總歸而言,《東意在哪裡》的確點出了這一當代困境,在流動、異質的當代環境中,正如劇中那群想像中的台北小孩,居然有一半根本不是台北人。當種族、性別、地域都逐漸曖昧模糊時,人無法被種回前現代堅實的土壤,於是人人都長成了什麼都是、卻也什麼都不是的「演員」。

《東意在哪裡》

演出|蕭東意
時間|2020/07/11 14:30
地點|國家兩廳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如此比好萊塢還要好萊塢的多層劇情轉折,模糊了角色背景,抹除了原本前段所建構出來的角色真實,連帶地,也抹除了角色身而為人的溫度、焦慮或恐懼,那麼少了這層基底,自己與自己的拉扯,是否還算是個拉扯?或者,在這樣架空的戲局裡自我拉扯,純為一場原地空轉的徒勞?加速反轉的劇情,也將角色推入了一坑多重弔詭的無底洞:越想找自己,越是不像自己,越是表現出誇張化的自己,越是變成觀眾所期待的自己。(吳政翰)
7月
27
2020
《東意在哪裡》從喜劇段子中預期形象的打破,延伸至對作品期待的打破,也就是觀眾自始至終都未能窺見「真正的蕭東意」,即便舞臺上存在著屬於蕭東意的人生片羽,觀眾所能找到的也還是一個名為「東意」的角色,而這層延伸意正能為《東意在哪裡》賦予後設:在被觀眾觀看的當下,存在的始終是角色;同時,觀眾需要的也只是角色,而不是演員本身。(戴宇恆)
7月
16
2020
金枝演社的兩部新作品,只看劇名或許會覺得有些莫名,但作為中生代創作系列的第二部,兩齣戲劇的風格迥異,卻都以動物為核心帶出生而為人的孤寂與無奈,藉由動物為象徵各自點出了時代下人性的問題。
11月
20
2024
《安蒂岡妮在亞馬遜》向觀眾提出質疑:當威權抹殺自由、集體壓抑個人、文明掠奪自然,身處其中的我們將何去何從?為此,導演意圖打破性別與身份的限制,當演員跨越角色身份,當「安蒂岡妮們」不再侷限於特定性別與種族,眾人皆是反抗暴力的化身。
11月
20
2024
當我說《巷子裡的尊王》的正式演出,是一個進化版的讀劇演出時,我要強調的是導演、演員、和設計者如何善用有限的資源,以簡樸手法發揮文本的敘事能量,在劇場中創造出既有親密關聯,又能容許個人沈澱的情感空間,更有可以再三咀嚼的餘韻,是令人愉悅的閱讀/聆聽/觀看經驗。
11月
14
2024
在我看來,並不是省卻改編與重塑情節的便宜之道,相反地,為鄉土劇語言嘗試接近了「新文本」的敘述方式,讓過去一直以來總是平易近人、所謂「泥土味」親和力的鄉土語言,有了另一種意象豐饒的前衛美學風格。
11月
08
2024
由莊雄偉與林正宗導演、鄭媛容與郭家瑋編劇的《鬼地方》,採取策略十分明確,選擇捨棄具體角色與故事,直接拆卸自書中、未做更動的文字(但大幅翻譯為台語)提煉出「風聲」的意象;或以古典音樂術語來說,成為整齣戲的「主導動機」(leitmotif)。
11月
08
2024
米洛.勞不僅讓觀眾直面歷史的傷痕與當下的現實,也喚醒了我們對於道德責任與社會正義的思考。在這個充滿挑戰的時代,劇場成為一個重要的公共論壇,讓我們重新審視自己的立場和行動。
11月
04
2024
有別於一般戲劇敘事者的全知觀點和神秘隱蔽的創發過程,這種將敘事建構的過程近乎透明的「重現」方式,就像議會錄影,意味著將批判權將交還觀看者,由觀看者自己選擇立場閱讀。
11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