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瑞揚說:「我的創作不一定跟原住民有關,但很重要的是,我不能沒有想到這個問題。」是的,這存在著我們血液中令人驕傲的因子,【1】卻時不時又瞬間變成自卑的矛盾情愫,在生活中、在工作上、在求學過程,必會湧現的複雜情愫,在歌詞「我心已打烊」時衝到高潮。
而後心想《#是否》有此面面俱到嗎?布拉深知內政部統計的原住民餘命【2】,比臺灣地區人民平均壽命整體平均相差了八至九歲!(山地原住民鄉餘命差距更高,身為排灣族的布拉會詫異嗎?);因此,原鄉地區醫療資源缺乏問題,是《#是否》要傳達的嗎?原住民高風險家庭比、原住民酒癮相關因子之探討、原住民部落長照問題及家庭失能者研究、族群霸凌等……一篇篇學術文章與論文在小虎隊的「啦啦啦啦,盡情搖擺」(《青蘋果樂園》)歌詞歌聲中一一浮現我的腦海。布拉將冰冷嚴謹的研究文章是否幻化、昇華成舞作傳遞給觀者,而成為他所說的不能沒有想到的問題?
喔!不!那是生活!那是真實!久駐臺東的編創過程不會看不到這個實際與深刻。舞者演後分享著令人發噱的部落暗黑笑話,並不是突發奇想,而是確確實實的發生。即便成長在外,離開部落,在外工作求學,刻痕在生命歷練深層裡的部落真實情景,如炙熱刑具般狠狠地嗤進皮膚、烙入骨膜。
誠如赤裸舞者真實地投射部落實境,亦是對身分族群認同的赤裸剖析。布拉不曾間斷地丟出訊息、拋出符號給觀者,如右舞臺彈奏鍵盤的浮誇舞者與清唱清晰的吉他歌者,兩者對話刻意(或不經意)的原住民語腔調,是否試圖呈現著原住民族群與他者異同的對應關係?現場觀眾的哄堂笑聲是否也是在異國情調的基調上看待原住民族?呈現跨性別的舞者角色,是否也在傳達:臺灣原住民族中的某些族群社會對跨性別/性別模糊的族人有一專有名詞之訊息?現場感受的強烈音響與串聯,狀似節奏澎湃,但絕大部分皆為憂傷的Am或Em調的歌曲,是否為布拉或大部分族人在樂天知足的表面標籤下,隱匿著的悲傷哀怨情感?過多的《#是否》伴隨著強擊的低音Bass聲與單一旋轉的霓虹燈令我暈眩。
臺灣原住民阿美族人在喪葬後,進行malia’lac之儀式,族人親友們會到溪邊或池塘捕魚煮食(現今大部分的作法是,購買魚回家烹煮,給前來悼喪的親友族人們),吃完魚後,喪家家人一一斟酒或分食檳榔給前來的族人與親友們,感謝他們連日協助喪家的辛勞;此刻,便有長者或較親近的族人親友們,開始述說亡者生前的趣事或糗事,甚至說出亡者生前為眾人所不知的秘密,也大方地分享給大家,眾人在哀傷的氣氛中綻爆出笑聲,或以歌謠撫慰哀傷多日的喪家家人們。《#是否》後段,舞者以音樂連續接唱的過程,讓我們笑臉旁的淚痕投射出原住民部落的真實,也反映了社會底層的深刻情景。舞者拾起大聲公述說的部落暗黑笑話,拿起麥克風唱著的投幣式卡拉OK歌曲,則呼應著歌曲所投射的人生實境秀,「有一位美麗的山地小姑娘,她住在高山上……」、「我沒有失戀,只是男(女)朋友不理我而已」、「對你付出了這麼多,你卻沒有感動過」、「我沒有活得不好,我只是沒飯吃而已」等令人發噱卻又真實無奈的人生句語。末了,告訴自己,告訴適逢人生困境的觀者,《#是否》也正遇到人生的關卡,但沒關係,就算活不下去了,但也要笑著倒下。
註釋
1、編按:此文作者為阿美族。
2、平均餘命指各年齡組預期能活到幾歲之平均。
《#是否》
演出|布拉瑞揚舞團
時間|2019/05/25 19:30
地點|雲門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