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白,卻不是全白,那些被掩蓋的深色,似乎努力顯露自己的深沈。從那僅有的縫隙中滲透出求生的慾望。
舞台背後是一整片的白色流蘇,鋪滿白紙張的上頭,是空無一物的舞台,周圍除了擺設三只白色方形道具之外,舞台周邊隱藏與堆疊顯現出不同物件的黑色、磚紅色、原木色、紙箱黃等人為的色彩,上述物件色調融匯成《來了!來了!從高山上重重地落下來了!》的形象調性(人工白對他者的吞噬)。而納豆劇場本身因小空間的距離限制,觀眾必須服從工作人員指引「請靠緊鄰座」的指示,這種帶有被剝奪「最低限的個人空間」,加上不斷傳來類似「火山爆發」的音效,上述從劇場形象的「人工白」與相對空間的「侷限」、「壓迫」,以及聽覺上的「不安」,在等待中隱隱地擴張。然而在開演後,這段演前封閉難耐之感,與《來了!》一劇尾聲的預言,形成一股隱形的呼應,或許我們人類已經習慣這種無所出、無所逃脫的生活型態。
《來了》一劇所展現的敘事軸線,可以發現兩條彼此交織相互影響的脈絡:一是尊崇大自然的傳統儀式(古老神話)神聖性與當代工業(經濟利益)都市化的生存消長;二是求生慾望與「等值交換」已成事實。上述兩條軸線隨著演員在劇中不斷以「老人的聲音忽遠忽近」,老人的象徵提示呼應古老傳說逐漸被遺忘;而傳說中的一對男女被巨木壓死,似乎也說明未來族人在冥冥之中,會受到天災異象等莫名的壓迫走向毀滅;此外工業化都市型態快速進駐村落,使得人類生存環境逐漸被取代,過去原生態已不復見;最後如鬼魅般的靈,驅使著唯一族人(巫師女兒、獵人)往北方尋找救贖,在所謂的「專家」底下進行「等值交換」,最終讓僅存的族人失去心智、失去肉體、同時也無法拯救原鄉。
整體故事文本的發展如西方中世紀的因果劇,闡述一樁不聽古老傳說而導致毀滅、不可逆的悲慘事件,透過劇中主人翁的實證後果,牽引觀者進入編劇所設下的警醒之語,如演員在最後尾聲之際所說,在吃與被吃的世界,我們依然盲目而行。劇中四位演員(張敬、李文媛、巫明如、鍾凱文)在空的劇場裡扮演多重角色,不時要從自身角色跳脫身份,繼而轉換成說書人。導演陳昶旭處理文本的方式相當靈活,他讓演員穿梭在人物角色的劇情發展(局內人),以及如說書人般講述事件的發生緣由(局外人),兩者之間彼此關照與拉扯,因此,文本在此劇相當重要。而抽象性象徵符號的肢體動作,則輔助劇情人物的性格與表現時間快慢的表徵。另外,或許是劇場空間的限制,導演讓舖滿整個舞台的白色紙張,成為演員可以隨劇情變化改造的簡易道具。
觀察此劇應用高度靈活調配的角色設計與紙張的創意變化,其「機動、創意、活用」的導戲手法,解救了整齣戲的沈重話語。導演陳昶旭應用物件與肢體的創意,營造敘事之外的想像空間,尤其是「專家」遇到「閃電」的卡通版肢體表現,使得死亡之舞變得充滿趣味性,令人印象深刻。
《來了!來了!從高山上重重地落下來了!》編劇戴華旭從原始村落的神話儀式的崩解,探討村落逐漸被工業化、都市化的快捷給取代,其中改變的不僅僅是生活型態,還包括編劇所重視的人性。從整齣戲的後段不斷強調「等值交換」的利誘,以及堅守不了保有身體完整性的最後防線,編劇甚至在劇終也無力挽回劇中人物的可悲之態,只因這一切所要影射的對象正是當下現代人的困境。很明顯地,整齣戲的核心掌握在外來資本主義、工業生產與權力之利誘下,逐漸失去自然傳統並自食其果的悲哀。
文末,這齣以因果論為基底的文本,在不可逆的假設中,突顯出當代如劇中相近的危機,如全球進入地球暖化、氣溫與天象異常、北極冰層消逝、地震、空汙、病菌散佈等自然界的大反撲,或許真的該好好想想,我們到底從「想要」中獲得什麼?又或者我們應該從「應該要」中思考生存的真正價值。
《來了!來了!從高山上重重地落下來了!》
演出|盜火劇團
時間|2018/10/26 19:30
地點|納豆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