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語言的魅力:和孩子談論戰爭《不能開的花》
4月
20
2023
不能開的花(反面穿舞蹈劇場提供/攝影Sam)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850次瀏覽

文 曾冠菱(專案評論人)

什麼樣的演出,在討論複雜的戰爭議題,以不透過語言的方式,能讓孩子們全程專注長達四十分鐘?這是我在看戲時,腦中不斷湧現的問題。

反面穿舞蹈劇場成立於2016年,團齡相對年輕,創作力卻十分豐沛,關注題材廣泛。曾根據咖啡廳的場地空間,創作出《親密的生份》 ;也曾讓觀眾循著耳機裡的聲音引導,以街區走讀劇場為形式,探索艋舺(今萬華);又或是在「阿嬤家—和平與女性人權館」依地創作,以既有敘事、又充滿情感的舞蹈,處理沉重且複雜的慰安婦議題。

此次《不能開的花》,同樣以舞蹈為主,另外結合默劇,搭配幾個簡單的物件,試圖讓孩子碰觸一言難盡的戰爭主題。近年來無論是烏俄戰爭,還是新聞媒體中夾雜對臺灣安全的看法,這些描繪、影像,容易使孩子懼怕。《不能開的花》以花、鳥、會發光的種子這些可愛又美好的意象,引導觀眾自行想像戰爭所帶來的可怕影響,以刻畫老兵與鳥的關係,凸顯和平的難得與重要。

故事從一藍一綠的小鳥開始,由於牠們飢餓難耐,於是每日總會去敲敲老兵阿尼的門。小鳥的出現,為其帶來新的生命力,逐漸撫平他興許是因為戰爭而留下的心理陰影。原以為這樣的陪伴能持續,豈料某日,小鳥撿到會爆炸的種子,雙雙死去。形單影隻的阿尼,最終只是親手將「種子」埋葬,「不能開的花」便開花了。 

在沒有語言、台詞的輔助下,肢體與物件的編排顯得重要。根據現場小朋友投入的神情來看,讓孩子專注的魔法,除了來自演出編排及表演者的魅力以外,還有想像力的創造。 

比如以身著有「陸軍」字樣的服裝,加上屋子牆上的黑白老照片、具年代感的獎狀,讓觀眾知道舞台上唯一的人類是老兵。而且還將其戰爭後遺症的狀態刻畫出來:阿尼半夜睡覺,會突然驚醒、跌落地板,需要靠服用安眠藥方能好好入睡等。這發生在阿尼的初登場,塑造角色之餘,如此鋪排,使其在面對因戰爭而死去的朋友時所做出的選擇:將「種子」隨鮮花一同埋葬(而非是以暴制暴)的行為更有力道,貼合反戰的主旨。 

飾演阿尼的許恒瑞(哆啦)是名小丑演員,其豐富且細膩的表演,勾勒出角色的立體感。從淡淡的哀傷、陰霾,後來因相伴而逐漸綻開的喜悅,到了最後則是平靜、祥和的接受,形象具有層次。在默劇表演上,常用的技巧(比如摸牆、摔倒、無實物)並無展現太多,不過與觀眾互動自然且熟稔,以默劇製造默契,把手一揮,第一排的小朋友沒有太多猶豫,帶點羞怯就上台互動。

飾演兩隻鳥的馬明莉,以及身兼編導的楊涵羽,舞蹈編排上沒有高超的技法,透過重複且規律的肢體:兩隻鳥敲門、被餵食、愉悅,讓觀眾得以看出其與阿尼的羈絆,是隨著舞台上被撕下的日曆越疊越深厚。整體來說,肢體節奏的掌控、與音樂的搭和、畫面的流暢感,恰如其分。尤其,在肢體與服裝的相互配合下,有著豐盈羽毛、打開變成扇形的翅膀,使舞蹈更鮮活、線條柔美。

只是,在舞蹈編排上,以不斷重複的動作敘事,雖然給觀眾許多想像與融入情境的時間,但由於情節已簡化過,所以容易造成觀看上的疲乏。加上興許是《不能開的花》的定位為親子戲,又或是無語言演出的不易,導致在講述戰爭時並不深入,僅僅只是點到,帶來的思考深度有限。

一旦抽去語言,編導與劇場設計的創作上失去了語言為敘事所帶來的便利,如何「用肢體說故事」進而傳遞深層意涵,成了至關重要的問題,在實踐中形成意象式的語彙。為了好好抓住故事的主軸,觀眾的注意力不再只是滯留於表演者口述的內容,而是掉進劇場特有、充滿想像力的世界。

整體來說,《不能開的花》簡單、質樸、小巧,容易親近。藉由舞蹈,用輕盈、可愛的方式娓娓道來,將難以一言以蔽之的議題「說」好。舞台上沒有擬真戰爭,沒有暴力,化戰爭元素為發光的種子等,和孩子好好談論戰爭。

關於烏俄戰爭、兩岸情勢等事件發展,總不免得讓人焦慮、恐慌。能在詩意的演出中,充滿美感與想像力,又或是映照著真實世界,從而產生思考。跟隨阿尼最後既緩慢又平靜的步伐,將四處散落的種子,蒐集、埋下、澆花,花開了,焦慮也散去一點了。 

《不能開的花》

演出|反面穿舞蹈劇場
時間|2023/3/31 14:30
地點|米倉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這是歷經1949到2025年漫長時間中,從第一代客家阿婆經歷的「殺戮與囚禁」,延伸到第二代人女兒的「羞辱誤與解」,再到第三代孫子的「撕裂正當化」。這樣的歷程,細思不禁極恐,令人在陽光下不寒而「慄」。
12月
24
2025
透過前述那些刻意模糊語言的指涉,《眾神的國籍》更像是影射當今即將/正在/結束戰爭的世界萬輿,與現世的我們如此逼近。廢墟崩落,煙硝閃爍,離散的信眾與落難的神祇進退維谷,看著故人身影在惶惶記憶中逐一浮現。
12月
23
2025
壽司作為高度人工介入的精緻食物,並且搭配娛樂性、展示性強的旋轉列車盤,類比現代社群資訊媒體的生態,表演性跟噱頭大於事實陳述,川流不息的動態更巧妙模擬「滑」訊息的當代習慣,隱喻之高明,互動過程中感受到創作者流暢輕盈地在幽默戲謔與嚴肅批判間遊走,令觀者回味無窮。
12月
23
2025
當曼春高唱反抗歌曲並昂首闊步迎向一片震撼紅光,演出以動人的視聽美學營造對革命先烈的致敬。但諷刺的是,之所以能在美學上被加冕為烈士,恰恰是因為曼春棄守政治理念、棄守她的組織。沒有組織的革命理念如何落地?敘事避而不談的,只能依賴最終壯烈的劇場調度做為美學與情感上的補償。
12月
18
2025
如果說在劇場重現歷史情境,應要能凸顯劇場作為敘事途徑與形式的獨特性,那麼「女性角色」也是如此。如前所述,《國語課》大致疊合謝曼春與周足彼此之間的女女情愫,以及啟蒙/覺醒的抗爭關係,不過卻也未賦予這兩條關係線足夠鋪陳與連結,因而互相削弱。我們似乎無從得知這兩人為何對對方產生好感,又或者,這樣若有似無的親密關係,是否承受某種程度的社會壓力。
12月
18
2025
當劇場的敘事由地點和敘事者串聯,每一段歷史被切分散落在各場,敘事時間與現實時間不同步,而是不斷重新回溯與前進,似乎也同時讓時間的經緯缺乏清晰的理解路徑
12月
17
2025
《當亞斯遇見人魚》在當今許多以敘述障礙特質為主軸的文本中,藉由大眾化的音樂包裝,使得本作不侷限於「障礙展演」,更廣泛的討論了人性面對自身差異、生命失落時自然產生的情緒。
12月
17
2025
正因為如此的劇情安排,讓整齣劇有喜有悲卻不脫離白色恐怖時期的主題,使得觀眾時而笑時而哭,反覆在情緒中做轉換,不因為議題本質的關係而限制整體劇情氛圍的營造。
12月
10
2025
正因橫跨十年的時間距離,使這次重演成為一次帶有回溯與再感受性質的觀看經驗。從戶外野臺轉進劇院鏡框,《釧兒》所面臨的,已不只是形式更新的問題,而是如何在被收束的場域中,重新喚回原本屬於角色間的情感動能。
12月
10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