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曾冠菱(專案評論人)
什麼樣的演出,在討論複雜的戰爭議題,以不透過語言的方式,能讓孩子們全程專注長達四十分鐘?這是我在看戲時,腦中不斷湧現的問題。
反面穿舞蹈劇場成立於2016年,團齡相對年輕,創作力卻十分豐沛,關注題材廣泛。曾根據咖啡廳的場地空間,創作出《親密的生份》 ;也曾讓觀眾循著耳機裡的聲音引導,以街區走讀劇場為形式,探索艋舺(今萬華);又或是在「阿嬤家—和平與女性人權館」依地創作,以既有敘事、又充滿情感的舞蹈,處理沉重且複雜的慰安婦議題。
此次《不能開的花》,同樣以舞蹈為主,另外結合默劇,搭配幾個簡單的物件,試圖讓孩子碰觸一言難盡的戰爭主題。近年來無論是烏俄戰爭,還是新聞媒體中夾雜對臺灣安全的看法,這些描繪、影像,容易使孩子懼怕。《不能開的花》以花、鳥、會發光的種子這些可愛又美好的意象,引導觀眾自行想像戰爭所帶來的可怕影響,以刻畫老兵與鳥的關係,凸顯和平的難得與重要。
故事從一藍一綠的小鳥開始,由於牠們飢餓難耐,於是每日總會去敲敲老兵阿尼的門。小鳥的出現,為其帶來新的生命力,逐漸撫平他興許是因為戰爭而留下的心理陰影。原以為這樣的陪伴能持續,豈料某日,小鳥撿到會爆炸的種子,雙雙死去。形單影隻的阿尼,最終只是親手將「種子」埋葬,「不能開的花」便開花了。
在沒有語言、台詞的輔助下,肢體與物件的編排顯得重要。根據現場小朋友投入的神情來看,讓孩子專注的魔法,除了來自演出編排及表演者的魅力以外,還有想像力的創造。
比如以身著有「陸軍」字樣的服裝,加上屋子牆上的黑白老照片、具年代感的獎狀,讓觀眾知道舞台上唯一的人類是老兵。而且還將其戰爭後遺症的狀態刻畫出來:阿尼半夜睡覺,會突然驚醒、跌落地板,需要靠服用安眠藥方能好好入睡等。這發生在阿尼的初登場,塑造角色之餘,如此鋪排,使其在面對因戰爭而死去的朋友時所做出的選擇:將「種子」隨鮮花一同埋葬(而非是以暴制暴)的行為更有力道,貼合反戰的主旨。
飾演阿尼的許恒瑞(哆啦)是名小丑演員,其豐富且細膩的表演,勾勒出角色的立體感。從淡淡的哀傷、陰霾,後來因相伴而逐漸綻開的喜悅,到了最後則是平靜、祥和的接受,形象具有層次。在默劇表演上,常用的技巧(比如摸牆、摔倒、無實物)並無展現太多,不過與觀眾互動自然且熟稔,以默劇製造默契,把手一揮,第一排的小朋友沒有太多猶豫,帶點羞怯就上台互動。
飾演兩隻鳥的馬明莉,以及身兼編導的楊涵羽,舞蹈編排上沒有高超的技法,透過重複且規律的肢體:兩隻鳥敲門、被餵食、愉悅,讓觀眾得以看出其與阿尼的羈絆,是隨著舞台上被撕下的日曆越疊越深厚。整體來說,肢體節奏的掌控、與音樂的搭和、畫面的流暢感,恰如其分。尤其,在肢體與服裝的相互配合下,有著豐盈羽毛、打開變成扇形的翅膀,使舞蹈更鮮活、線條柔美。
只是,在舞蹈編排上,以不斷重複的動作敘事,雖然給觀眾許多想像與融入情境的時間,但由於情節已簡化過,所以容易造成觀看上的疲乏。加上興許是《不能開的花》的定位為親子戲,又或是無語言演出的不易,導致在講述戰爭時並不深入,僅僅只是點到,帶來的思考深度有限。
一旦抽去語言,編導與劇場設計的創作上失去了語言為敘事所帶來的便利,如何「用肢體說故事」進而傳遞深層意涵,成了至關重要的問題,在實踐中形成意象式的語彙。為了好好抓住故事的主軸,觀眾的注意力不再只是滯留於表演者口述的內容,而是掉進劇場特有、充滿想像力的世界。
整體來說,《不能開的花》簡單、質樸、小巧,容易親近。藉由舞蹈,用輕盈、可愛的方式娓娓道來,將難以一言以蔽之的議題「說」好。舞台上沒有擬真戰爭,沒有暴力,化戰爭元素為發光的種子等,和孩子好好談論戰爭。
關於烏俄戰爭、兩岸情勢等事件發展,總不免得讓人焦慮、恐慌。能在詩意的演出中,充滿美感與想像力,又或是映照著真實世界,從而產生思考。跟隨阿尼最後既緩慢又平靜的步伐,將四處散落的種子,蒐集、埋下、澆花,花開了,焦慮也散去一點了。
《不能開的花》
演出|反面穿舞蹈劇場
時間|2023/3/31 14:30
地點|米倉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