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偏遠觀眾席的好處是,視線投射出去的範圍因為距離的拉長而擴大,把整個舞臺的鏡框,連同鏡框內活動的角色,一併收入眼底,不僅如此,觀眾什麼時候凝神摒氣,什麼時候稍稍有些坐不住了,些微的變化所牽動的整個劇場內平衡的失調,都無一例外反饋給了後排的觀者。所謂的: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壞處則是顯而易見的:無法看清金士傑細膩的表達,一些勢必精彩的表情、肢體、對內蘊藉的能量,都只能遺憾地藉由聲音進行揣度了。
已知《最後14堂星期二的課》是一定會講到死亡的。實際上,情願帶著未知與新奇的心情進入劇場,讓含苞待放的心情開出無論是悲歎之花、歡樂之花、憤怒之花抑或是憂鬱之花也好;然而若早早預知了悲傷的無可避免,早早預知了死亡的勢必到來,或者換句話說,早早地,在看到了死亡之前,就已經對死亡悲傷過了頭,那麼那已經開過花的心情,又該如何安放呢?
唯一在死亡進行時之中的是莫利教授(金士傑飾),而死亡的將來時,不只在米奇(卜學亮飾)身上,也在我們在座的所有觀眾身上。而若仔細想想,實際上也發生在演員金士傑的身上。這種生命狀態其實是異常吊詭的,如何去以一個此在的身軀去演繹一個逐漸感知不再此在的身軀?以完全的感知去揣摩完全的無感知,對於一個演員而言,毋寧說是最大的挑戰了吧,正如是以動/凍去詮釋不動/不凍,到底是應該借由內而外的暗示(體驗),還是借由外而內的控制(技巧),又如何使其為人確信,或者說不定更重要的一點是,使自身(演員自我)確信他正在死亡。如果有機會採訪金士傑先生,這會是我最想要問的一個問題。
要讓自己確信自己正在死亡,身體感知意義上的死亡,對於一生只有最後一刻才會降臨的這份恩澤,我們在生的時候是永遠無法體會到的。那麼到頭來,我們除了生命最後一刻以外,其餘對於死亡的演繹,就無法是真的。也因此,我們就會對那些詮釋死亡的演員充滿一股莫大的敬佩之情,是他們在以身試法,或者膽敢用一副健康的身軀去提前探知死亡的領地。當然除此之外,也會產生巨大的疏離。因為我們大家都知道,你還會在,你在跟我們告別之後,還是會從後臺走出來,跟大家優雅地謝幕,你的人生意義上的真正謝幕,並不在此。那麼,那份對於死亡的擬真所留下的淚水,那份悲傷,到底是源自于對角色本身命運的共鳴,還是源自于我們對死亡所無可避免的感傷呢?
不過都無所謂了。落幕時,金士傑的演員自我似乎還遠沒回到身體裡,他優雅的鞠躬,克己的致意,看上去更是一種巨大的震撼。這個演員,剛剛才跟死亡打過交道呢,而他的意識方才回來,馬上就要迎接眾人對他的禮讚。我在想,如果我站在那個位置,我應該怎麼也、無法開懷吧,畢竟我才剛剛死去過啊。
《最後14堂星期二的課》
演出|果陀劇場
時間|2012/10/6 14:30
地點|台北市新舞臺